我不许你老

我不许你老

冰莲花

　　当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他坐在路边台阶上，双手抱膝，扬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面前走过，目光似乎放得很遥远的样子。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观察力了。他的耳朵很背，看电视需要开到最大音量，他的牙齿脱落，菜需要炒得很烂，他很少絮叨，大部分时间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看我们上学时读过的历史课本，困了就睡上一觉。他是什么时候变成眼前这种模样的呢？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曾经是那样的刚劲有力。在飞转的电锯工作台上，他可以自如地抱起一根根圆木，把它们加工成需要的形状。令旁边的棒小伙咂舌羡慕。我还知道他就是用这双粗糙的大手，描绘过一张张颇有创意的机器模型图纸，让单位技术革新组长伸指称道。冬天，没有多少木料加工，他可以放下自己的本行，在矿井下黑黑的掌子面挥汗如雨。夏天，在那座闷热的木工房里，消化掉堆成山的木头。他在单位是领导最好调遣的工人。

　　在家里他的脾气很坏。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就可以让他眼睛喷着怒火，脖子上的青筋冒得老高。他不会听任何人的劝说，他会在连绵不绝的絮叨中耗尽嘴里的唾沫才肯罢休。

　　他也有充满情趣的时候。停电的夜晚，围坐在烛光下，他会一首首唱那些年代久远前苏联老歌。记得有一年的儿童节，他给了我们姊妹一个巨大的惊喜：那就是每人一把手枪，这是他用木工房的边角料做的，被他用砂纸细细地打磨得很光滑，还用墨汁染过。枪把上还给缀上了鲜红的缨络。

　　他不善料理家务。但他常常干三件事情。第一件：下班时从矿井口挑一担煤炭或者背一篓筐废木块。第二件：一担担挑水，把家里那口存水的大缸灌得满满当当。第三件：要么磨好那把锋利的斧头，把背回的废木块拆成零碎，能刚好放进土炉子。要么就用榔头把大块的煤炭砸开，一筐筐从门外拎进家里堆放在炉子旁边。


　　令家人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抠门儿。他抽的烟，是自己在门口开的空地种的烟叶子，为自家打家具，没有用来粘合木板的胶水，他到处搜罗烂羊皮兔皮，在外边架起口大锅自己熬制。一次他的小女儿自作主张用打酱油剩下的五角钱买了苹果，他硬是逼着把苹果退回拿回钱来。他可以把一块长了霉点的玉米面发糕，有滋有味地吃下去，妻子吵他，他瞪眼：这药不死人！

　　花开花谢，云聚云散，沧海业已变桑田。褒贬参半的记忆，让我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满生着华发的他。餐桌上，把炖得很烂的猪肘肉推到他面前，这是他爱吃的。不料想他轻轻推到我的面前：老了。牙齿不好，吃太多也不消化啊。你年轻牙齿好胃口好，你吃吧。

　　他老了。这个意识让我觉得自己泪水快要冲决心灵的堤坝了。

　　我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啊。

　　不用为缺几天供应粮着急上火了，粮店里大米白面随去随买；不用担心周末回家的孩子没有水洗衣了，不用担煤劈柴了，楼房里暖气煤气灶自来水一应俱全；不用为生活开支如何能支持到下个发薪日而处心积虑愁眉紧锁了，儿女们都已经自立。

　　父亲，你怎么可以老了呢？！轻捷的时光里，我们为人父为人母之后，才开始读懂生活，才知道从前其实根本不懂你。所以，我不许你老。


　　很多忽略了你的日子，我们总是忙，忙着工作，忙着读书，忙着恋爱，忙着去看远处的风景……而今就请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陪你说说往事，让我们再听听你用好听的声音唱一曲俄罗斯民歌：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 [ 本帖最后由 冰莲花 于 2012-4-11 21:2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