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过后（一）

暴雨夜过后

那一夜不间断的大雨，把人们的惊惧推向了高潮。 实际上，早在那一夜前的黄昏时分，相继收到省、市气象台的黄色预警时，我的内心就非常恐惧了。接连一周的阴雨天气，使水库和河塘的水都达到了饱和，使责任田的庄稼都浸泡上了很深的积水，不知道长达一夜的强降雨之后，这个区域的居民将会面临一场怎样的灾难。 那一夜，我的耳畔每时每刻都在倾听着窗外的雨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在洪水中挣扎的父母。我不住地想象着老家前院的那条河沟，以及后院的那个池塘。想象着这密集的暴雨每时每刻汇集在一起的巨大体积；想象着河沟和池塘随之不断上涨的水位，想象着某一时刻，从滦河方向泄流而来的洪水突然地与河沟、池塘的水汇集，然后肆无忌惮地冲开堤坝，向着紧邻其下的那一排排青砖红瓦房汹涌而去；想象着家家户户的灯亮起来了，喧闹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的灯又同时熄灭了；想象着慌乱之中，我的年迈的父母实在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喊，妈妈搀扶着爸爸，走在逃生队伍的最后，水速越来越快，他们的脚步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惊坐起来，泪水滂沱。夜已深，或许父母在安睡，我不能打电话惊扰他们。便再次躺下，聆听着窗外的雨声，内心深处默默地为他们祈祷，为家乡人祈祷。 在反复的惊恐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一大早，楼外几位大婶的说话声把我吵醒。她们说昨夜大雨致使小城多个地段积水严重，目前菜市场供应短缺，提醒对方赶紧去附近菜店抢购。我猛的一惊，慌忙给家里拨电话，却怎么也拨不过去，我和老家失去了联系了！ 雨还在淅沥地下着，我撑了把雨伞，急着跑出楼房。向小区东部走了几十米，就见那里围了一大群人，走近一看，原来是西沙河漫上来的水，多年的干旱造成西沙河河底淤泥的沉积，狭窄的河道怎能承受住从水库泄流而来的巨大水体？漫过的水深过膝盖，有人在水中撒上了网，捕获从水库冲过来的鱼虾。小孩们高兴得不得了，他们穿着水靴，在水中来回地走，看水靴旁窜起的白色水花，拿着小渔具盯着水中惊慌的小鱼虾。我卷起裤管，蹚水来到小桥边，扶着桥梁站定，西沙河湍急的水顿时映入我的眼帘。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为恐惧的大水：浑浊的，飞速的，卷着浅黄色的浪花，一旁一米多高的柳树被它压弯了腰，喘不过一点气儿来，怕是活不多长了；另一旁的小土路严重塌方，两米多宽的路仅剩了不及一米，临近的一排平房微微欲坠，在强大的洪水前，明显地成为了弱者；而那个在河底被悉心经营起来的小菜园，早已经成了一个封尘在久远年代的童话故事了。面对着这样汹涌的洪水，又有谁会想到，就在几天前，这里曾是一个花红果绿、生机盎然的多彩世界呢？ 看着湍急的洪水的同时，却有许多更坏的消息传入我的耳畔:碣石商场一楼的水没过了腰部，一楼的生活日用品区，包括花椒大料、食盐鱼肉、桌椅板凳以及部分高档服装等都被洪水淹没；西沙河菜市场恢复了古城河流的旧貌，再次成了名符其实的沙河；小城四个出城的路口都积满了深深的水，汽车不能驶出城外的任何一个地方；菜市场上蔬菜的价格分秒飙升，西红柿的价钱竟然涨到了每斤四元……一种更大的惊惧从的心底发出，我感觉浑身冰凉，现代的小城尚且如此，我的偏远的家乡又怎样？我的年迈的父母又怎样？ 没有消息比得到坏消息还要着急。无论事实怎样，结果总该是一个让人安静下来的理由；可是倘若得不到结果，人就会真得失去理智。譬如我，背着行囊，在车站等了足足一整天，在下午四点左右，终于等到了当天唯一一辆通往老家方向的公交车。

那一夜的一场大雨，把全县所有人的话题都集中到了一起。雨天，涝灾，老家的人们不会外出，而是会牢牢的守住那几间青砖红瓦房、守住那一亩八分地。因此，车上的人并不多，都是和我情形相仿的回家的人。有几个农民工，胡子拉碴的，眼里都冲着血丝，一看就是和我一样昨夜没睡好觉的人。有一位是我的老乡，在青龙打工，家里要发大水，他媳妇一个人害怕，催着让他一大早赶过来的。他说积水断了青昌两地的交通，他舍近求远，几经周折，才赶上这趟唯一的末班车；还有一个农民工离我的老家也不远，可他却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言语，我的那位老乡轻声跟我耳语：他伤心呢，他媳妇打电话说，他家的大养殖场昨夜被淹了，一千多貉子只活了四五只。 我的心更紧张了：在这场大雨中，我的父母，究竟怎样了呢？河沟、池塘的水，是否漫过我的家园，给我年迈的父母、我的父老乡亲造成了生活上的不便呢？ 车在一段段积水中艰难驶过，沿途处处是被雨水蹂躏的情景。马路旁，许多生长了几十年的大树都没有逃过昨晚的灾难，它们有的被连根拔起，狼藉的躺在路面、斜倚在电线杆上；有的从中部折断，留下参差错落、惨不忍睹的断痕。树失去了生命，树叶却被雨水洗刷的很干净，可那流翠欲滴的绿色只是暂时的，它们在阳光中的微笑不会持续太久。马路旁的沟壑里，都积满了水。水淹没了沟壑里茂密的草儿，和另一个方向的庄稼地里的雨水交集在一起。这个时节，庄稼地里几乎都是玉米。玉米被水浸泡到一米多的高度，怕是生命力也不会持续多久。自然，玉米也受了风的侵袭，一片一片的倒，逢了风口处，玉米秧干脆就直接贴着水面了。我为它们叹息，盼着太阳快出来救救它们的命。一旁的农民工大哥却说，这时的太阳同样会给玉米带来噩运，倘若阳光把玉米地里的水烤的过热，过高的水温会将玉米秧活活给烫死。我沉默不语了，我只能沉默不语了，因为，沉默，是对束手无策的唯一诠释方法。 下了公交车，还要走五里的路程。 我使出浑身的力气，紧跟着回家心切的农民工大哥的脚步。 一里多路似乎只用了几分钟的功夫就走完了，可是，接下来的路程，地势低洼，我们要光着脚丫蹚水走了。农民工大哥很自然地把两个大行李包系在一起，搭在肩上，把脱下来的鞋拎在手里，轻车熟路地进了水；而我，把坡跟皮鞋拎在手的刹那，却是一脸的恐惧。先不说水有多凉 ，飘着的悬浮物有多脏，单是踩在脚心的小沙粒就足以让我难以承受。沙粒大小不等，踩在脚上，却都同样钻心地疼。我不住地咧着嘴，喘着粗气，抬起的脚故意用力往水里踏，企图让溅开的水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是，无济于事。我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水里走着，狼狈不堪，一会儿的功夫，农民工大哥就离我很远了。走到一个小村口时，积水更深了。一旁堆积的动物粪便和积水连在了一起，被水冲散的粪便碎末明显的漂浮在水面，呈现出恶心的黄褐色，不时有小动物的尸体向我漂来。我吓得不得了，踉跄着要摔倒。一位穿着水靴看热闹的小孩子却非常高兴，还不住地吓唬我说：当心脚底下有碎玻璃片！我一听，立即停在水中不敢走了。顾不得面子，我不住地冲着农民工大哥喊：大哥，等等我！等等我！！他听到我的喊声，停止脚步，说：我在这等你，你顺着我的脚印走吧，没有关系的。我心一横，为了快点见到我的父母，管它这个那个呢，豁出去吧。 走了半个来小时的水路，远远地，终于见到老家坚挺着的房屋了，我长舒了口气，眼睛湿润了。穿上鞋，顾不得和农民工大哥说声再见，便急匆匆地往那几排青砖红瓦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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