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妈妈

　　 　　妈妈不识字，一生只写会三个字，就是她的名字，说是姥爷打小的时候教会的。妈妈写这三个字时特别认真，只不过不是依着笔画顺序写，只是在我们递过去的纸页上左划一下，右划一下，划过来划过去的一番折腾后，倒着纸仔细看，才能看得出她确确实实是写成了自己的名字。小的时候，我们常常让妈妈温习着，后来因为学习工作各自忙开了，妈妈的三个字也就渐渐生疏，到晚年的时候，妈妈就把这一生仅学会的三个字也彻底忘光了，即使我们写了让她写，也不行，她那打小的记忆怎么也转不回弯来。
　　妈妈因为不识字，就少了许多繁杂的概念，只安安静静地相夫教子，平平和和地与人相处，随着自己的喜好种些花呀草呀的，依着自己的本能给子女以温暖，安然度日。记忆中的妈妈也会讲几个故事，狐子呀，傻女婿呀，结巴的三姐妹呀的，翻来覆去地给我们讲述，这是我们儿时除父亲以外的又一处精神食粮，我们乐呵呵地听着，满足着妈妈的“教导”职责，即使早已耳熟能详，后一句也早就知道讲什么，也不轻易打断，就乐着那些情节不断地从妈妈的口中讲出，听完后再心满意足地各自玩去。
　　妈妈很迷信。她是一个时代妇女的缩影，常常以她自己的方式打造日子里的关于她的满意。
　　春节的那天，每到凌晨四点左右，妈妈就催着我们起床，说是要“接神”。兄妹几个就到院子里放一通鞭炮，却往往是院子里噼里啪啦，一回屋里就悄声息语的，原因是妈妈不让高声说话，说是生怕惊动了接回家的各路神仙，就连舀水都要在水瓢下面衬个盆盆啥的，不让一滴水滴在地上。从小受到了妈妈的亲传，一度时期，还以为过年就该这样，神神秘秘的，真的好像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各路神仙的监控之下。
　　每到农历二月二那个“龙抬头”的日子，早饭必然是要吃粥的。妈妈做好了粥，就让二姐和我跟着给我家的那大大小小的五棵枣树捣鼓一番。每棵树都用切菜刀砍去一小块树皮，然后在上面抹上点粥，妈妈的嘴里念念有词，大意是“枣树枣树快结枣”之类的祈祷。妈妈的这招好像果然灵验，我家的枣树接收了这样的虔诚与灵光，就每年依着妈妈的意愿，缀满了又红又大的甜枣。
　　二月二的午饭，我们这里有个乡俗，不管你吃啥，都在与狼过不去。吃饺子那是吃“狼儿子”，吃捞面那叫“缠狼腿”……。总之，这一天，就是狼的遭难日，旧俗的主旨是人在制服狼，狼就不来村里干伤害勾当。妈妈还要结伙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兜里揣了祭祀的食物、香火，去到村东的田埂旁祭拜一番，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那些好奇的孩子说，这样，狼就不会到村子里伤人了。我们虽然没见过狼究竟长什么样，但是听了这样的话，看了这样的景，心中就多了许多踏实。
　　妈妈的迷信，还刻在了我的一次遇蛇的经历中。
　　数算动物中我的最怕，老虎豹子野狼虽然可怕，但是，因为除了动物园和各类传媒上见过外，一般见不着，所以，也就不成其为可怕，但有一种动物，却实实实在在能惊得我魂飞魄散，那就是蛇。那盘成一团或蠕蠕蛹动着的软体动物，想起来就会令人发酥，如果哪个角落偶尔发现，我会惊得倒退三步，惊慌失措，好像那软软的吐着芯子的东东，立马就会追上来缠到我的身上。屏幕上的蛇是万万不敢看的，见着就转台。就是书页上的蛇的图案，也是心存惊悸，甚至不敢用手去捂，感觉中，好像捂着了，它就会在我的手下蠕动。
　　追根溯源，这怕蛇的心理，与我儿时的一段经历有关，至此也永远地刻下了关于妈妈的爱子浓情。
　　那大概是我四五岁的光景吧，我家院子里暖暖的阳光下，我独自捣鼓着那些扮家家的盆盆钵钵，梛挪这个，搬搬那个，玩得津津有味。却猛然间看到一条青蛇从屋檐下缓缓爬过来，我惊得大叫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听到了这异乎寻常的哭声，立马跑出来，问明缘由，把我抱回家，关上门，她自个儿找来一把铁锹，想把那蠕动着的活物铲出院门。我在屋里的窗台上惊慌地看着妈妈与蛇的角逐，既担心蛇从门缝里钻进来，又担心蛇咬了妈妈，一副如临大敌不知所措的慌乱，依然哭着喊着妈妈。
　　妈妈也没有男人的胆魄，退后几步远，拿着铁锹的手抖着，远远地探出铁锹，试探着靠近又缩回。这样反复几次，终于也不敢挨近它。那蛇就这样毫无阻挡地随着性子顺着屋檐爬着，很快就钻到东边一个放柴禾的小屋里不见了。妈妈提着铁锹一路跟着，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消失遁影。蛇没除去，总是一个隐患。谁也没想到，我那没读过一天书的妈妈，做出了一个特别的举动，那个动作，那句话，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现在每每想到，都会涌上一片潮湿。只见妈妈，放下铁锹，缓缓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说了这么一句话：“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别再出来了，要不孩子着怕。”末了站起来，好像了却了一件心事似的长吁了一口气。妈妈就这样，用她简单的思维呵护着她的孩子，她相信，那个“老人家”也一定能被她的诚心祈祷感动的，而于我却是浓浓的母爱暖至今朝日后。
　 我的迷信妈妈，一生不识诗书，只用她朴素的，简单的沿袭而来陈旧的理念，陈旧的习俗支撑着她心中的信念，以为祭一祭，就会红枣满枝，拜一拜，孩子就会免遭惊吓。这样想着，就这样做着。她的天地里，幸福的蓝图就这样绘着，浓浓的母爱就这样蓄着。一路走来，也绽开了笑颜，也馨香了日子，也弥漫了儿女的心路，一程又一程。　　
　　

　　　　　　　　　　　　　　　　　　　　　　　　　　　　２０１２。６。２６ 　　 [ 本帖最后由 絮语如歌 于 2012-6-27 20:0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