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神(没戴口罩遇到了县委副书记; APP难坏了村支书, 乡党委书记发飙了....)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2020年的整个春节,我没有休息一天。忙啊,我在防控疫情的一线。
一个病毒,一个让全国、全世界都扎心的病毒——新冠病毒,无疑让人揪心得一塌糊涂。大年初一没闲着,从中央政治局的习大大、到省里、市里、县里的官员都在开会。省长这天郑重宣布,全面启动一级公共安全应急预案。
防控措施日渐升级。在家待着就是做贡献,全民被要求不出门、不串亲、不聚集;全城车辆禁行;一只口罩难求;商店悉数关门停业;所有聚集活动取消;卡点戒备森严;每天刷新的确诊病历数据让人一次次惊叹不已……
嗨!
A
这天的太阳虽然还是冷的,但毕竟出了太阳。下午六点了,我匆匆从防疫的乡村回来。
在小区门口,前面有几辆车在排队等待检查。我随手将口罩扔进了大门口新增设的医疗垃圾专用垃圾桶。
“老上,你辛苦了啊!”我冲着熟悉的物业管理员打着哈哈快步要走进小区。忽然,门口东侧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吃了一惊。他严肃地站在大门口,口罩严严实实地戴着,两只眼睛注视着我。我一时回不过神儿来。“是他吗?是他吗?”
“你住这个小区?”他说话了。
“啊,您是刘书记?”
我惊呆了。县委副书记这么晚了,还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站在这清冷的风里。
我不知如何是好,习惯性地伸出了手,而他看着我,手却仍然背在身后。我霎时明白过来,尴尬地收回了手,“哦,我忘了是特殊时期。刘书记,您来督导检查啊?”
我迅速地环视四周,没有发现任何陪同人员。
“你怎么不带口罩?领导干部是要带头的啊!”
我羞愧地解释,“刚刚进小区时摘了。我一直戴着呢!”
嗯。你快回去吧,你在乡里也忙了一天了。他叮嘱我。当我背过脸的一刻,心里莫名地感慨万千。疫情防控这事,贵在“防”。细节决定成败,细到一个小区一个卡点“控”的措施能否落实。我知道刘书记不是本地人,大过年的,他在异乡,在我的家门口做起了“门神”。
B
信息上报在疫情防控中的作用尤为重要。上边的各种日报表很多。市里还创新运用了大数据APP。开始的时候,要求采集辖区的各种基础数据,重点有来自疫区武汉的返乡人员、密切接触者人员、虽不是密切接触者但有发烧症状的人员信息采集等等。
这事难为坏了最基层的村支书,他们年龄偏大,智能手机玩不转。每天更新不及时就要被通报,搞得包村乡镇干部神经紧绷绷的。
这几天,市县通知要进行一项居民信息采集工作,要求居民凭网上申请健康二维码出行。仍然是每天排队通报采集进度。大会小会领导讲,工作微信群发布着各种要求和措施,但进展似乎很不理想。
在乡村,有点岁数的群众用的是老年机;也有常年不在家,户口虽在本乡村但已住进县城的;也有死亡了但仍然没有注销户口的……可是,上边要求排名是以公安户籍人数为准。采集率的分母好大啊。100%,谈何容易。
这天早上,疫情防控工作群里发出了一张工作通报表———“各乡镇居民信息采集进度表”。我乡进度倒数后三,完成的比例只有百分之二十多点。
“我乡的干部都是憨憨?报个数都是倒数,是领导能力低?还是同志憨?”班子群里乡党委书记发飙了。
为这事,他说狠话,下通牒已经几次了。
“都把自己的定位现在发过来,让看看都在不在村里。”屏幕上又急切切蹦出了一条消息。
不一会,有几位很快发来了定位。
“沟脑村为什么采集率还是个位数?”看到沟脑村的包村领导回了信息,书记继续追问。
“正在努力!”
“努力个球,今天必须完成!”
“好的!”后面还缀了一个OK表情包。这是一个还没有成家的女副职。我估计她吓傻了,不知道她此时的脸色怎么样,OK表情包让人觉得哭笑不得,有点扎心,让人忽然想到了橡皮泥之类的东西!
书记是从市里大机关来基层乡镇挂职的。对未婚女班子成员发火,说明了事情憋得很紧。毕竟单位也是有脸面的。
“今天必须完成任务,完不成,要向党委写出检查!”书记再次通牒。
基层干部爆粗口,不稀奇。但大机关到基层挂职的乡党委书记当众对女副职爆粗口,还是令我有些意外。
截止下午6点,居民信息采集竟然达到了1.1万人,实现了大头落地。
晚上,有人私信我说,这个信息采集真是无厘头,对于农村一点意思也没有,倒是把人折腾得够够了。
真有你的!不可否认通过网络申请健康绿码通行公共场所、社区初衷确实好。但在广大的乡村的大多数人能用的着吗?
我也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疫情面前有些话是不能讲的。有的措施似乎过激了点,出发点还是好的。
中国这么大,“一刀切”当然不合适。结合实际自然显得很重要,可是需要责任心啊,需要有能够结合实际的人啊。这个尺度谁来把握。这么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C
这周,每天的县疫情防控指挥部的云视讯视频例会正在召开。各工作组汇报,各乡镇汇报,各分管行业领导汇报……
用手机开会,确实方便了很多。这省去了在乡镇工作的我们的奔波,特别是疫情肆虐的时期,聚在一起开大会显然又不太合适,这种视频会议确实太好了。
刚刚采用这种开会方式的时候,大家还比较新鲜,拿着手机,端正地坐着,状态都一目了然。过了几天,便有更多的参会者,将摄像头移到了墙壁、移到了房顶,移到了某一件器物;有的干脆摄像头关闭着,也许开会的同时,正在扭动着腰身,也许斜躺在沙发上,将姿势尽量弄得舒服些;也许还有在家久了,满身的劲没处发泄的小孩子在旁边闹腾着嬉戏着。
这时,我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但摄像头没有打开。从工作岗位回来晚了,饭还没有吃,开会的时间已经到了。小女儿懂事的将饭端到桌前,开会、吃饭竟然两不误了。
突然,一个陌生的座机电话打了进来。我按了。谁呢?在开会呢。
停了几秒,手机屏幕蹦出了一行消息:“请参会的xx立即接听指挥部电话。”消息接连闪了三次,似乎字字着急得急头抓脑,很有冲击感。
指挥部指令,非常清晰。我辖区有一女的在一天前去了省城郑州,被省医院收诊为新冠疑似患者,已被隔离。要求立即落实其密切接触者等四人隔离措施,并展开最近活动轨迹调查。
紧急拨通乡派出所所长、包村领导、村支书等电话,对核查相关人员信息进行了详细安排。
“据郑州通报信息,和收诊女子一起前往的其父亲私自离开,要乘车回来,目前监控到火车票已买,是明天早上六点的车次。”县指挥部办公室第二次指令再次传了过来。“请立即前往郑州,对人员进行就地管控隔离。”
我哪里敢怠慢!紧急成立疫情处置组,一组由卫生院医生、派出所民警、乡村两级干部立即准备动身前往省城;一组配合县疾控中心专业人员对女子家庭亲属人员展开检查隔离和近期活动轨迹调查。
同时,一些棘手的问题必须尽快做出预案。虽然女子是疑似,但必须从一旦确诊来考虑处置。可是女子的父亲没有联系方式,他目前的位置是不是在车站?车站可是人流密集的地方啊。找到人后,如何在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对他实施隔离?宾馆,让你住吗?不给宾馆说明真实情况,万一酿成更大事件,谁可以担当起这个责任?
各方的沟通,耳朵都有些嗡了。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卫生院和派出所两辆车集合完毕,办完所有手续,向郑州疾驰而去。
凌晨三点处置组到达车站,村支书报告女子父亲已经暂时隔离在车站,郑州方面也已同时行动,控制了他的活动,并派出救护车、医护人员展开紧急处置。
四点,包村领导微信发来了女子父亲被郑州方面救护车接走的图片,村支书同时电话过来报告了这一情况。我按程序拨通了指挥部领导的电话,做了简短汇报。“让同志们回来吧!辛苦大家了!”指挥部领导轻轻出了一口气。
一番折腾,睡意全无。一起疑似人员的处理,牵动了这么多人。
待在家别出去,好吗?!
D
在管控措施正紧的时候,辖区三个村报告有老人相继去世了。
在农村,老人去世安葬,是很重要的大事。我老家就有孝子不抬棺材的习俗,如果那家老人去世只有寥寥几人近前帮忙,就是不为人、在村里没人缘的表现,这是要惹人笑话的。有句骂人的话“某某死了都没人抬(棺木)”就是源于这个习俗。
G村去世的老人,儿女众多,是大户人家。县里通告明确,疫情防控期间不得聚集,不得聚餐,要取消一切聚集性活动。这个号召必须得落实。聚集性传播疫情已有报道,当前最重要的是做好家属工作。
作为乡镇负责人,我必须在原则性问题上亮明原则。立即上门做好工作,一切从简!在外的亲属能不回的坚决不回,回来的一定要逐人登记,逐人测量体温,逐人掌握之前行动踪迹;要戴口罩,不搞聚集性吊唁活动,不聚餐。我还再三叮嘱包村领导和村支书,如果人手不够,村里的党员干部要组织帮忙做好处置。
电话放下,我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万一家属不理解,“态度强硬”了,还真是看起来不近情理似的。
下午时分,G村传来了消息。家属非常配合,一切井然有序。后来的Y村、L村的人家也很主动,按要求让老人入土为安了。后来的“头七”什么的,也都“静悄悄”的办了。
人常说,人死为大。疫情面前的理解和配合,让人多少有些小小的感动。
群防群治,这是制胜的法宝。
我所在的乡村,按照县里的要求,正月初二便初步完成了卡点的设置。昼夜24小时值班,同时,村村大喇叭响了起来。寂寥的乡村,阴冷的空气里,那些防疫通告,那些“硬核”村长喊话,那些自编的防疫顺口溜,传的很远很远……
位于S508主道的疫情检测点是乡政府所在地和后山三个村的必经之地。搭帐篷的地方位于一个三岔口,处于一个岭头。料峭的春寒考验着这里值班的每一个乡村干部。
第一晚是一名支书率先在值夜班的,深夜十一点,群里有人上传了他的照片。他坐在帐篷的单人床上,被子上搭着一件棉衣,指尖间一支烟刚刚点燃,深色衣服胸前的党徽成了最抢眼的一点亮色,这画面太生动了。不一会,群里已被点赞刷屏。
风云突变。有天夜间的大风似乎异常的迅猛。在家的我,能够听到窗外风的肆虐。凌晨六点,当我点亮手机的时候,群里一副照片惊得我长大了嘴巴。帐篷已严重变形塌陷,取暖的火炉、执勤桌子、椅子等杂物散在帐篷外,一片狼藉,在帐篷口坐着女村委主任,无奈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可爱!还有词吗?!
我几乎每天都要去一些卡点看看,倒不是怕他们脱岗不尽责。我是想给他们送去鼓励,送去力量。每次去,那一张张黢黑的脸庞,朴实的话语,一次次让我感动着。他们没有防护服,连口罩都要节省着用。他们是很少提要求的。平素那些工作上有些许皮沓让我严重不满的,这一刻我完全释然了,他们第一身份,毕竟是农民啊。
但那绝对是可以依靠的力量。
E
同事向我报告,他的一个朋友的朋友要给乡里捐赠防疫物资,看是否愿意接受捐助。我欣然说道“当然可以啊!这些爱心人士是必须要鼓励的啊!”
午后。天一直阴沉着。同事说捐助者马上就到。我放弃了原定的其他活动,心想自己应该亲自参加这个仪式,见见他们,即是尊重,也想当面致个谢!
他是带着一辆满载物品的双排车走进政府的。一个简单的小仪式,我们一起合了影之后,我将他们迎进了办公室。
小伙子年龄不大,头发梳理的很整齐,穿这一件浅蓝色的风衣。他看起来似乎还有些矜持,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客套话也不多。眼睛似乎还有些闪烁不定,和我想象中的成功人士,不,或者说生意人的精明似乎相差很远。攀谈中,得知他是我乡G村村民,在县城一个小区门口经营着一家小超市,印象里好像听都没有听说过。
他这次捐赠的物资主要有方便面、火腿肠、点心等,价值一万多元。这也是我乡收到的第一笔捐赠。
晚上,因为一些防疫上的事需要落实,我在给G村支书通电话的时候特意提起了这个小伙子捐赠的事情。“他,是啊!是我们村的。”接下来的信息,让我吃了一惊。支书告诉我,这名小伙子和别人大概在去年因为一些经济纠纷,采取过一些极端方式,结果触犯了刑律,判了缓刑。
一丝不快很快略过我的心头,难道他是在表演?是另有企图?
很多朋友圈已经转发了这名小伙子捐赠的消息。我盯着照片中他,再次细细看了他的眼睛,他是捐赠者,但我看不出他应有的神色。突然,我理解了他眼睛的那种“闪烁”不定。
爱心,谁说违法的人就一定不会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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