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奔

　　天很闷，云层低得似乎要把房子挤瘪。坐在屋中，像被关在一个空荡荡的铁盒里，透不过气。好在有电脑陪伴，暑假值班也就不再寂寞。
　　同事交接班，告诉我快点回家，已经零星下了，别下大了回不去。在学校值班，虽然从昨晚七点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但我心里并没有回家的欲望，我清楚，不管我回不回，那里必定有人等我，而且无论我想不想，最终会回到那里，进家门就得想着做饭，老婆只会工作，不晓得要吃喝才能让工作更有效率。所以随口答：“不急，又不是没被雨淋过……”
　　单位离家，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收拾好东西，不急不慢往外走。
　　的确在下雨，没带雨衣，挨淋是难免了，不管我愿意不愿意。
　　刚出校门，一颗豆大的雨点砸到脑门儿上，我突然后悔起来，想起交接班时同事的善意，我不仅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反而说出那样的话，语气是不是太过生硬？我紧张起来，应该回去和同事重新道别，在不经意之间表示一下我其实内心还是很感动他的关爱的。抬头看天，大雨点已经不是三三两两往下落了，抹把脸，自嘲何时竟变得如此敏感，年龄越大，活得倒越谨慎了。
　　甩甩头发上的雨水，似乎想把一切乌七八糟的想法都甩掉，只是雨越来越大，想甩也甩不干净。我加大电门，雨中急奔。路上的行人稀少，只是每见一个，一定是穿着雨衣，很少如我硬生生被雨淋的，不知人家看到我的样子，会不会骂我神经病……一只小狗在雨中撒着欢儿地奔跑，看样子兴高采烈的，心生羡慕嫉妒恨：人有时候活的简直还不如一条狗……
　　雨真大了。衣服已经像被水洗过一样，紧紧贴在身上。我有些后悔，不该在雨中如此淋着，找个避雨的地方躲躲再走也不差什么。看看厚厚的云层，一时半会儿这雨还是难得消停，犹豫起来。也许人就是这样吧，有时候想的，未必真能实现，有时候不想的，却兀自在里面挣扎，硬起心肠，继续前奔。
　　我一只手抓着电门，另一只手不断地抹脸，雨打在脸上生疼，那种感觉不是我用手所能揩净的，看雨中的行人的潇洒与从容不迫，不觉懊恼起来，同样的遭遇，可感受竟如此不同。正艰难走着，突然后面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同事赶上来。我连问这下雨天的，往哪里去了，怎么也会赶在雨里。同事笑，说是下午就来学校了，我不信，我值班，谁来谁走难道我不知道？同事笑，说是来后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然后查了一下午的资料，光顾着上网了，没去值班室，所以不曾见着。我心里有些慌，我值班一向是尽职尽责，从来都自信我值班一只蚊子都甭想进到办公楼，没成想一个大活人呆了一下午，我竟然一无所知，这不是失职么？同事会不会把这个当笑话说给其他同事听，或者无心说给校长听？
　　我有些傻了，思绪飞转，想着同事平时的喜好，想着同事平时的为人，我想尽力用一种感动把我失职的事压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最好不要泛出来。想着，呵呵笑，问他查什么资料，怎么不早找我，我对网络熟悉，而且打字在全校是最快的，有需要应当找我啊，又问是不是要回家，我知道他的家比我家远，便邀请他先去我家避雨……说来说去，同事只是笑，连说没事没事，不过是查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资料，可有可无的。我更疑惑起来，无关紧要能呆一下午？后来又想，还是别问了，说不定他来学校并不是真查资料，也许看黄片啊，聊天啊或者其它的事也保不齐呢，心下忐忑，无法释然，便催他一块往前走。
　　同事突然叫我，说明年要评职称了，今年年底的评优记得投他一票，有个优秀能多加2分。我连连答应，一定，一定想着！其实现在正是暑假期间，离年底还早着呢，到时记不记得，只有天知道。不过我知道，不到年底，我的手机上的信息会天天满，或者半夜三更也会接到电话，或者同事见了会暗示一下，全都是让投一票。这么多年来，我对此事一向不上心，人人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可评优选模这件事上，就未必了。优秀不优秀，并没有人看你平时的工作表现，人们似乎只注重人际关系，或者采用今年你投我明年我就投你的等价交换方式，来决定你是否真正占到那少得可怜的优秀指标，再加上领导的英明决策，说你优秀就优秀，不优秀也优秀，说你不优秀就不优秀，优秀也不优秀……
　　想到此，我突然笑起来，同事有些莫明其妙。我立刻感觉自己的失态，但我的随机应变的能力相当强，立马接着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笑嘻嘻地，说现在还早着呢，我一定想着投你一票，然后再找和我关系不错的同事也投你一票，到年底你一定能得优秀，那时你请客吧，哈哈……
　　同事也笑，尽管那笑里有些怀疑，但至少我认为我把自己的失态相当巧妙地掩饰过去了，内心轻松起来。回头看同事，身上也已湿透。先前的懊恼便荡然无存，雨中狂奔，也并不是我一个，人在落魄的时候，遇到落魄的人，落魄便与落魄打了个平手，一路之上，内心不仅少了冷清寂寞，反而涨了如灿烂阳光一样的明媚，这才是心下释然最重要的理由。
　　我要转弯，力邀同事来家躲雨，同事说反正已经湿透，也快到家了，推辞不去，只得与同事道别，嘱咐路上小心些，尽量别在路边走，怕下水道的井盖被人掀开掉进去伤了，我倒没曾想我的嘱咐会不会变成一种倒霉的预言，万一同事真出了事，不知道会不会怪我这张臭嘴。可我已经来不及后悔了，雨太大，水更多，身上的衣服已经成了累赘，举步唯艰，我已经快要把自己淹没在城市的街道里，那一刻，如果不是担心街上会突然冒出个人来，我真想把那一身累赘全部褪掉，在雨中裸奔……
　　雨中狂奔，好容易到了楼下，进了楼道，我才想起老婆竟然没给我一个电话。心下有些不快，掏出手机，一看才知道手机自动关机，肯定进了水。上了电梯，随手拍打电梯厢内的蚊子，啪啪声中，电梯门打开，已到自己家门，突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到家了——尽管先前我还说离开家二十四小时我都没有回家的冲动，可至少现在衣服湿透，回到家便有干爽的衣服换，还有，不必想单位里的那些烦心事，都奔五的人了，再熬几年就能退休，那时的家，岂不是唯一的归宿？
　　电动车刚支起，家门已然开启，飘出老婆的唠叨：“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刚还念叨着打你电话关机，正担心你开门想看你回来没有，结果就听到车响了……”我呵呵一笑，进了屋，等着老婆心疼我被雨浇得狼狈，没成想妻大呼一声：“哇，老公，你好性感！”
　　我正走到镜子前，听到老婆的惊叫，连忙看镜中，脸霎时红起来，生平第一次看到自己这种模样：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包裹住身上那些没有暴露的器官，全身上下的凹凸尽显着男人的张扬……我甩一甩头发，抹一抹脸，便看到镜中稳重成熟迷人的魅力，如果不是急着做饭，我倒愿意把这身累赘永远缠在身上，有时候，人还是需要用一种掩饰来放大自己的神秘感……
　　妻已经把干衣服拿来，尽管老婆的眼睛里露出迷迷蒙蒙，但我却无暇接招，儿子放假在家……
　　换上衣服，我习惯性地奔进厨房，天不早了，老婆孩子早该饿了，做饭！手下忙碌着，嘴里却不由自主哼起了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