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十日说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2020年1月30日
初六了。从年三十中午饭过后,我就开始了自我封闭。每晚吃完饭出去围着小区走走,带一点急需的物品就回来。找个电影看,十点睡觉。公交车从昨天中午停运了,周边的饭店只有幌子亮着,在风里摇。小区大门挂着一溜红灯笼,看上去也是孤单清冷的,流苏徒有金色的富丽。我有点留恋外面的感觉,不想回到家里,像个笼子一样憋屈。我每天早上都睡到自然醒,也不着急做吃的,拿着一块抹布蘸着酒精开始擦拭门边把手相框桌椅。擦每一块地砖,先用墩布拖,再用一块大的毛巾跪下擦,边边角角无一遗漏。我的膝盖在温暖的地面上一点点移动,阳光在我身上跟着移动,后背暖呼呼的很舒服。我昨晚吃了半个馒头一碗萝卜丝汤,今早也是。拆洗被子,缝补各种不同的漏洞。用料理机把大黄米小米桂花打碎,发了一块面,准备蒸花卷。我有九个萝卜,估计一周够了。这个世界忽然只有阳光的脚步一点点挪开又上了另外的楼头树梢和我能感觉到的远山之外了。我也不想抒情也不想分行,更不想唱赞美诗。我把麻将牌洗干净晒了晒,我和我家渔夫玩了一天,急眼了好几回。他说我耍赖我说他耍赖,事实上不耍赖的事哪有啊。
2020年1月31日
初七,渔夫白班留下我自己在家。手机放曲子,找点事情做。手一回回的洗,感觉都洗得稀脆。把喜弟的棉布围嘴围兜找出来,看着小图案喜庆素洁,想着做个口罩试试,翻来覆去地比量,还是剪得不合适。糟践了好几块布,放弃了。口罩还有十五个,细着用能坚持一个多月。我也几乎不出门,除非买一些必需品,前两天,26块钱买了两棵大白菜还没吃。我说去广缘超市,渔夫说就近,他说路边超市认识。那男人高大肥胖没戴口罩,吃着零食,说大哥白菜我给你进价两块五。事实上批发市场买整袋子的是一块五,合着他一斤赚一块钱,我还得领情道谢。罢了,认了,省得我去。但是我还是愿意去正规的超市,质量上多少放心些。渔夫说五花肉也没了,他想吃酸菜肉片冻豆腐。我用猪肉馅做了二十个肉丸子,油炸了,放半锅清水撒了葱姜蒜,水开了下酸菜豆腐,最后把肉丸子放入锅里。我想过几天去趟超市,买五花肉和香菇。初三那天从菜地扒回来的萝卜还有四个,我想包萝卜馅儿的包子和饺子。手机里循环播放着班得瑞的初雪,我时常现在窗前看,只是冷清太多了。偶尔有一辆车过去了,也没什么声音。各自囚禁的日子,我想起上个春天的玉兰花,那么好。
2020年2月1日
初八了,外面有那么好的太阳。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春天,一样一样的事挨着做。总会把遥远的东西等到眼前,所以活着就要把一个念想种在心底,陪着这个念想过日子是有色彩的。木耳银耳水发,手撕小朵。嫩秋葵十个去蒂切滚刀。海带上屉蒸五分钟,细丝。青梗花菜滚水烫一下。五香花生少许,香芹三根。米醋生抽麻油芝麻碎,随意搭配就好啦。初八早上无荤腥,清淡米粥配了小菜儿。我在年后的每一天盼的是春光美。
2020年2月2日
初九,昨夜睡得艰难,破天荒地吃了两粒药。又起来折腾了几次,关闭鱼缸的流水声拔了加湿器的插头,夜色安宁掩盖住了巨大的灾难也让我忽略了一场纷扬的雪正悄悄地来了。五花八门的消息真是越来越让人头昏脑胀,终归还是要自我约束,安稳居家为上册。体重倒是没上升,在133~135之间徘徊。站在窗前,天地万物皆一派祥和景象,人心的变化对于草木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它们依旧积蓄力量等候春风化雨,我准备好了纸笔,和一本宋词全解,抄写诵读过日子。渔夫夜班回家,说要吃韭菜扇贝饺子。微信里告诉闺女终于来拿饺子。雪不厚,确是稀稀拉拉地不间断。没有车没有人,雪一层层地叠加。我忽然看见楼下甬道上有一个人来回走,看不出来是男是女,也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听说有个人因为绝望在感染了病毒之后跳楼了。这不是对个人命运的绝望,是对大环境的绝望。雪意,记之。
2020年2月3日
正月初十,八点开窗,冷冽的风让我头脑舒畅。昨天扫过的雪地又落上一层薄薄的白,什么都阻止不了,自然与疾病。昨晚睡前渔夫在屋子里一圈圈地走,他说环绕一圈是156步,他要有五十圈。渔夫一边走一边哼着歌,我拍了小视频发给闺女看。欢喜说,姥爷你是不是魔症了?你哼哼什么呢?渔夫说姥爷在锻炼身体,姥姥不让我出去,你知道姥姥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吗?欢喜说外面有病毒会进入嗓子和眼睛。从年三十开始算起,有十多天没有抱抱两个宝贝了,我去送水果和吃的,就放露台门外。只要大家都好就好,何况春天不远了。这是崭新的一天,花盆里的土豆,冒出青翠的芽,长到拃许,绒毛干净。它们是要开花的。孩子们的玩具安静地靠在一起,它们也不闹腾。我时常抄写一些词,流水落花天上人间,我想二喜。我想把书橱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修补一下,再码放整齐。那些书,有很多都没读过,就像人生的路,我只安于这么一条朴素的线条。别的,与我无关。小仓房的红豆得吃,花生要剥皮,米面粮油看上去能坚持到五一。从没有一个时候,如此认真地擦拭:边角高台,线面结合上下左右,房间里满满的酒精味,压制住了其他。我的恐慌焦虑,我的手足无措,都只是小小空间里飞舞的尘埃。每天都要去窗前望望,细心地望,毫无遗漏地望。厨房北窗能望见燕山连绵不绝的轮廓,老家在那。南窗能望见花圃甬道,成群的麻雀呼啦啦落下来,啄食草籽,麻雀会不会很纳闷,怎么忽然就没人打扰了呢?它们想不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去了哪里。一直黑尾巴帘子的喜鹊大摇大摆地从一辆奥迪轿车走向另一辆宝马轿车,这些汽车像是被钉在水泥地上了,十天半月也没见动地方。麻雀们胆子越发大了,反正这地盘原本就是它们的。自然不需要人类,人类却离不开自然。自然养育人类,人类却破坏自然。比如我此刻想的是灾难快点过去,我的春天来临以后我要去菜地好好规划一下。种下我喜爱的一样一样的植物。事实上自然早已有了安排,我的一厢情愿无非是一己私利而已。
2020年2月4日
正月十一逢了立春节气,即使灾难也不会遏制住心里对美好的向往。每一天开窗的时候,自我暗示的总是那一句:近了,又近了一点。我把门把手用酒精棉擦拭干净,又用十字花螺丝刀逐个校紧了。这房子住了14年了,从没想过门把手也会松扣。看起来生活中有一些细节,疏忽了也能成为蚁穴溃了千里堤。和孩子视频,先和我说话的是喜弟,他嘟着小嘴巴想要亲亲,连着说了好几遍姥姥我爱你。我这么回他:姥姥也爱你宝贝,昨天姥姥都想你和姐姐了,还哭了呢。喜妞忽然冲进镜头里大叫:姥姥你应该和我说这些话,你怎么对着小弟说啊?哼,不和你好了。这俩孩子不仅仅争宠抢玩具,连语言都要争。我赶紧补给她同样的话,然后她们俩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要过来和姥姥住。这不过是普通的一天,是无孔不入的疫情让这一天多出了很多惜别伤离的味道。这一天或许对于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具有重要意义,生或者死,欢愉或者悲伤,这一天我们还在,就好。早上我切豆腐,手起刀落的声音也好,我拿起一只白瓷碗盛饭,筷子在手指间开合,食物在牙齿间研磨,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滑进身体里,真好。如果三月灾难过去,我也不想去看望哪个,你安好就好,但是我要盛装亮相于旷野,在一株花树下喜极而泣。就这么想着发呆着,太阳又高又好,洗个热水澡,涂个胭脂水粉束起头发,躺在光明里。亲爱的,我爱你。
2020年2月6日
正月十三,我去丫头那里取保温桶,渔夫夜班要用。就这么在雪地里走走,心里有暖暖的幸福。路上偶尔有车经过,能看见大家都戴着口罩,行人更少,行色匆匆眼神多少,都唯恐那个擦肩的人带着病毒呢。雪花片片穿过干枯的树干,上个春日它们是姹紫嫣红的模样,现在它们对于人类的恐慌而言是全然不知的。它们不贪心,只是在该开花的时候尽性了该落了也不觉悲伤。光阴仿佛停滞了,不得不放缓了,这场无声的挣扎很熬人。我用1:30的消毒水擦拭干净鞋底,也准备睡觉了。过日子。一边过一边难过。一边难过一边过。晚安活着的亲人和朋友,晚安,逝去的无辜的人。双手合十,祈祷。
2020年2月8日
缝一只小熊,给它装满紫色的玉米种子。等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我去种。
2020年2月10日
我还是习惯把有雪的时节说成冬天。太过聪明的冬天,是纯洁的,大雪压下来飞上枝头落在河湾,冬天从来不去走捷径,不省略半个细节。旷野无人但是有乌鸦麻雀和蝙蝠,有被浮土轻埋的草籽。聪明的人少说话多做事,知道打破砂锅之后的结局,所以砂锅好好的在那。冬天一点都不过分,给所有的人都留着活路,白菜萝卜粗茶淡饭茅檐低。阳光从我的窗前静静地挪开,我和我的物什就这么晒啊晒,晒出汗来额头油亮亮的。我一天都没有说话,却是一刻都不曾停止心中的爱与希望。阳光普照在刚擦的地板上,反着亮呢,仿佛一支曲子从边角处响起来,小粉花开始扭着腰身落了的花瓣重新回到绿叶间,人间热闹。我起身加入它们,春天的感觉在了。这是早春的密言,属于我最好的方式。
2020年2月11日
正月十八上午十点。浓雾笼罩的人间终于清亮起来,对面的楼的窗口能看见了。从昨天傍晚开始的大雾到后来越来越粘稠像浆糊似的,我感觉胸口发闷,有一种被乌云压顶的窒息。扒不开缝隙扯不出头绪,我只能凭借经验感知那忽悠悠慢慢挪动的是车灯,至于行人和狗,我站在十楼的窗前是看不到的。小丫给二喜做了水果沙拉,她们视频给我看,每人都举着一块瓜让我咬一口,然后她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瓜果美妙。小丫还会做油条了,恭喜竟然会在犯错误之后说出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最近我迷上了欢喜唱的一首歌叫《桥边姑娘》:暖阳下我迎芬芳是谁家的姑娘,我走在那座小桥上,你抚琴奏忧伤。想喜妞和喜弟了,好在浓雾散开了。天又明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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