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解析

　　她的影像出现在一座山寨，或是一座古堡，影像虽然有些模糊，但的确是她。她是那个场景的主角，时间是在白天或是黑夜。她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其中，眼睛透出明亮的光。衣束还是她的惯常，一些色泽与面料的优美共同支撑起一种实在，与虚幻交织在一起。她是凸显的，相较于周围的景物。那些景物是我所不熟悉的，像是从来没见过，或是依稀见过但不确定。更何况，分不清是在白天还是黑夜。一些画面交替出现，像是一部电影，没有片名，也没有导演。她作为演员，更像是被谁拖拽进来的。我不知何时进入了那个场景，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演员。我听到了一种声音，看到了一些画面，关于她的，关于她受到的不公遭遇。我上得山来，依稀看到山寨里有灯光，她的神情是忿忿的，焦躁不安的。黑夜里有一些模糊却令人恐惧的脸，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他们说要把她住的地方拆掉，连同她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她是不从的，于是室内传出打人的啪啪声，显见得是有人被打了，可能是她。我被激怒了，持了一把刀冲向山寨，却被门外的黑暗阻住，那里面有一种看不见的令人恐惧的力量。我看不到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却感受到了那种力量，感受到了那种力量发出的威胁。我倒地装死或是装睡。有人从我手中把刀拿走，说是要试试刀快不快。屋里很快传来刀与物件接触后发出的惨烈声音。我仓皇而逃，逃到一个村子里，躲在暗处，见有一群着古装的外族人在围着篝火跳舞。我产生了一种想法，想要引着这些人冲到山寨，去救她去杀了那些人。突然，我隐身的地方一片光亮……
　　是儿子开灯上卫生间。
　　灯光闭合，夜色膨胀。窗外透进微光，有夏虫的吟唱飘进来，让人有些恍惚。我试图回归梦的来处，调动一切想像力尽力布置梦中熟悉的那些场景，山寨或是城堡，她，还有那些花草，欲沿着这些符号和味道找寻来时的路径，却终成奢望。怅然如窗外透进的微光，被黑暗包裹着，厚且深，只有那些夏虫的吟唱清晰地飘过来，一声一声叩击着我的耳膜和心房。
　　她的出现是自然的，就像当初相识后来相知一样自然。她的影像是自然的，如同她的美丽，她的微笑一样自然。这些自然归于她的理念，归于她的眼光，她的心境，她的好恶。这些自然以衣饰、文字、音乐、图片、行迹等诸种方式出现在她的周围，像窗外透进的一片微光，虽然微弱，却不乏光明和温暖，不乏希望的种子。这样的种子会发芽、开花，会有一片绿，会有一片光，会有成长的过程，成熟的希望。在这样的过程中间，会产生吸引的力量，会产生凝聚的力量，会有一种强烈的势头，以自然的委婉的方式，而无关风月。
　　她的影像出现在一座山寨，或是一座古堡。她去过山寨，也去过古堡，还去过海边，住过海草房，拍摄过天鹅，吃过可口的渔家饭，见识过朴实的渔村人。那些形迹以文字音乐图片的形式遍及她的寻美旅途。她阻止不了自己的脚步，更阻止不了自己的心。这样的一个场景，自然地出现在我的梦中，以同样的不可阻止的方式。在那样的一个初始，我是无知无为的，如同窗外透进的微光，如同远处飘来的夏虫吟唱。
　　微光中，她的影像是模糊的，远不如现实图片中的她来得清晰。可是她的脸却又是那样的清晰，是她，而不是别个。我不知道梦境的逻辑，不知道梦境的条理，不知道梦境的轨道，甚至不通晓梦境的来处。
　　可是我却知道了梦境的去处，是现实，如同斩断梦境的那盏灯光，刺眼、宏大，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如果不是灯光的干扰，这个梦境可能会继续下去，虽然不知最终结果如何，但是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最初是想要救她的，可是我却可耻地选择了逃离，因为内心的怯懦。
　　我不知道梦中的逃离与十多年前的那次逃离有无关联，梦中的逃离同样暴露了我的怯懦我的软弱，同样的耻辱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在我的心上，以复加的方式，以更深更痛的力度。我原以为曾经的耻辱会像钉子一样随着时间的风化慢慢锈蚀，渐至消失，然而梦境以不可辩驳的方式告诉我，耻辱貌似锈蚀，却并没有消失，它以一种怪诞的方式蔓延开来，顺着血管，至直心脏，在一处不经意的位置停驻下来，生根发芽，以不自觉的方式和速度。终有一天，这些叶片，这些花实，这些根茎，以梦境的方式复活过来，鉴证出我的曾经。
　　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起十多年前的事，说起那次逃离。也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而把它当成一个秘密，在内心里自欺地冠以自保的理由。我和别人说起的是自己引以为荣的事，是在河里救一个溺水同学，也是为了自保，我在生死的最后关头踹了他一脚，挣脱了他的搂抱，浮出水面。我那样向别人诉说，诉说那样的一件事，一次救人的经过，是想向别人表明，我的本质是善良的，然而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最后关头，我又出于本能的自保。在那样的一个时刻，理论和主义是如此无力，荣耀和光环是如此空虚，像是窗外透进的微光，也像是窗外传来的夏虫吟唱，统统处于夜的包围，溶于巨大的黑暗中。
　　在我的印像中，她一直是光明的，亮丽的，快乐的，一如她的标志性微笑。在她的微笑周围，很少看到黑暗，多的是花草树木，清流石桥，阳光明媚，即使是在外人看来尽是萧瑟隐秘的明皇陵，有了她伫立，有了她的映照和微笑，于时空中尽显沧桑厚重，成了一种极有力道的背景，让人羡叹，羡叹她的大胆，她的另类，她的独到视角，她的我行我素的酣畅淋漓。
　　如果把她和所谓的黑暗联系起来，无非是她父亲的病重、去世。那段时间我没有她的讯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才得知真相。父亲去世是她生命中的一件大事。她把曾经的艳丽统统改为灰色的格调，以这样一种方式寄托自己的哀思。那一刻起，灰色经由她的手和心，真正有了生命的份量。
　　她曾经和朋友开玩笑，说到有一天等她老了，老到人事不知，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敬老院的椅子上，昏昏睡去，嘴边流着涎水，却没人来替她擦。朋友听了笑得不得了，说她真能想，她那么一个爱美的人，怎么会那样。
　　她把这个事情同样说给我，以为我会笑，会开心，因为她的幽默。
　　我没有笑。细细想来，在梦境中，她也没有笑，或是笑了，可是我没有一点印像。对于梦境，人是无奈的，无奈于梦境的产生，也无奈于梦境的走向与结果，一如窗外无奈的微光，还有那一声一声夏虫的吟唱。可是这一切毫无悬念地发生了，发展了，虽然没有结果，以被现实灯光斩断的方式。
　　我和她说起，她和我说过那段笑话之后，我曾经想像过，想像过她老去的样子，一个小老太太，应该是一个优雅的老太太吧，归于田园，以花草为伴，归于一个村寨，或是一个古堡。她很开心，接着我的话说了好多好多，像是没有一丝哀伤，或是有，而我没有察觉。
　　现在我察觉到了她的忧伤、她的忿谩，却是在梦中。而在现实中，她病了，我却没有察觉到。
　　她说有好久没得病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有些夸张和兴奋的语气，因为两件重要的事办妥了，一件是新店面批下来了，她得以如愿在现在这家店的旁边新开一家店，取名“一朵”，8月份开张；另一件是女儿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之前为了女儿上大学这件事，她倍受煎熬。现在好了，即使病了，她也开心。
　　如果她是开心的，那么梦中的那些伤害来自哪里呢？为了争得店面，她去打点，去功关，去送礼；为了女儿上大学交赞助费的事儿，她据理力争，不惜牺牲自己的事业还有其他。这些事都尘埃落定，还能怎样呢？还能有什么样的阻力和伤害呢？难不成这样的一个梦境只是为了揭开我的面具，露出我的怯懦还有曾经的耻辱？我不得而知，也无法向谁问询。像是斩断梦境的那盏灯光一样，它亮了，不管是否适时。
　　梦境断了，在强势的灯光面前，一如我在强势面前的自我丧失。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2-8-9 08:15 编辑 ]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