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世风光

　　和老妈通电话。老妈又絮叨开了。有的没的，家里家外，老的小的。听的我莫名其妙，心烦说，是吃饭的时候了。然后老妈歉疚加失望的说，噢，身体要紧，电话费也挺贵的，以后就发信息吧，我不会回还是会看的。
　　有时会很矫情的叫母亲妈妈。不肯叫母亲，一直抵制，近乎偏执。母亲是一种苍老的称呼，是满头斑白的岁月积淀。记忆定格的总是很完美，老妈永远是美好年少的。
　　母亲带我去外婆家，是两条河曲折蜿蜒的汇合处，有记忆中最清澈凛冽的水，后面是绵延的小丘。母亲躺在外婆家的木床上，窗外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月亮。浅浅的睡眠里，聆听母亲近乎梦呓的絮叨。梦里有母亲如何上山砍拾柴禾，如何去河里捉鱼，欣喜而归，及小学成绩不尽人意的遗憾，外公生意仕途的坎坷，外婆因身心操劳的精神分裂，及至姨妈舅舅的童年趣事，如梦中的亲身经历。
　　母亲是水一般的女人，说到动情处，眼睛便会因了鼻子的酸涩堵塞溢出眼泪来。七窍皆通的玲珑剔透。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见着女人便全身连带精神的清爽剔透。我便这样觉着。
　　大概四岁的时候。是对一切都好奇的年龄。那时还是住在老家的村子的，老宅在村头，有我出生时便种下的茁壮高大的白杨，早晨醒来，窗外透过白杨枝叶斑驳的光影，有欢欣的鸟鸣，心中满是寂静。堂屋母亲在用村里唯一的卡带机放着那个年代的流行。没有由来的欢喜，一丝不挂的跳下床，到正在准备早餐的母亲面前撒娇。
　　早餐之后便准备中餐，和母亲去门前宽阔丰饶的菜地，窄小的田埂，一边是积着一米深水的引水渠，母亲在前，我尾随在后。油菜花上栖着一对蝴蝶，欢欣的向前跑去，绕过母亲身边却失足落进水渠，刚好没顶。然后惊恐的失去知觉，醒来的时候，窗外是斑驳的树影，热闹的鸟叫与阳光。母亲在穿衣镜前一把木梳在湿漉的发间穿梭。以为是又一个美好的早晨。那时还不懂什么是惊艳，什么是一见钟情。
　　九岁之前，一直和妈妈睡在一起的，蜷缩在母亲身体里，像撒娇的幼猫。现在说起，母亲还会笑骂我不知羞。
　　九岁那年母亲随父亲一起去了县城，孩子的心理，除了觉得少了一份依赖并不懂什么是牵挂。小村到县城只一个小时，周末见到母亲，她开始哭，看到母亲哭，我也抑制不住的哭出来，母亲见我哭便更加难以抑制，我也哭的更加生动。如此反复，持续一年之久。
　　后来，我也到了母亲身边。生计所迫，母亲开始忙碌起来，父亲性情开始暴躁，偶尔醉酒，会对母亲打骂。那时，我躲在桌底看母亲委屈无助的哭泣，会想到拿起厨房的刀对那个粗暴的男人一轮狂砍。
　　这种情况还是较少的，后来有了弟弟。日子相对清苦，我一个人睡在二十平米大的勉强算是卧室的单间里。晚上透过窗台，可以听到年幼的弟弟的哭闹，还有父亲的叫骂，心里开始怨恨父亲，怜惜母亲。人说，一个人因为怨恨而成熟。
　　生活终于胜利的在母亲脸上添上了皱纹，因为生活的不如意，还有父亲的暴戾性格，皱纹越发的深。唯一能够让母亲笑起来的便是每个期末我带回家的考试成绩和奖品。母亲以我为傲，只有那时家里才有欢笑。
　　终究是心智未全的孩子，贪玩战胜了怜惜。中学县里数学竞赛，我拿了倒数第三名，母亲让我跪在客厅里，一个小时。母亲开始哭诉。当时心中是极厌恶怨恨的。心中的愤愤不平母亲全看在眼里，于是哭的更加伤心欲绝。后来好像是开始愧疚，为了追悔母亲掉下的眼泪，便发奋学习了一段时间，终究不尽人意。
　　高三的时候开始恋爱，不断的撒一些母亲可以分辨的谎。农历二月二十八日。我的生日，当时女友买了生日蛋糕，中午的时候要求为我庆生，便满口答应。中午放学，母亲给我电话，说她在校外河畔的石凳那里等我，做了好吃的为我庆生，我撇下女友毫不犹豫的跑出去。为母亲不辞辛苦的和我一起庆祝我们的初见。女友闹，我吼她，你就是美若天仙也永远别和我妈比！
　　毕业后，母亲问我在学校里有好的女同学可以带回来让她把把关，我笑道，没有，只有遇到老妈这样的才足够让我动心！
　　重庆，是母亲无奈的选择。母亲送我到的火车站，凌晨四点钟，依稀的有雨在飘，昏暗的天地好像只容得下我与母亲。一路絮叨，湮没了小城一切的声响，形成了我对小城唯一新鲜的记忆。
　　送行的人是不能进站台的，我一人进入车厢放好行李，瞥见车窗外有人在挥手。昏暗的天光里，母亲像一尊女神神像，在站台上，用娇小的身躯攒足了力气，还有挥泻不完的情感挥动着手臂。车厢太小，我施展不开，无法与她回应。于是我用最简单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对她回应。我哭了。高中三年第一次。
　　列车开动，母亲娇小的身影融进晨光。与天地浑然一体。
　　我不知道这车还要前进多久，也不知道会到达一个怎样的所在。但是我知道，那里不会有一个母亲等待我，唠叨我，对我哭泣。
　　妈，你是我已经出发，正在经过，必将到达的绝世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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