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羽翼

幻想的羽翼
武志强

　　幻想让人离开现实，那是选择了轻逸，也是对现实的逃避，但幻想什么时候都不能让一个人变得清醒，只有回到现实中，去面对自己的现状，去面对自己的处境，才能使自己清醒。但有的时候我并不愿让自己清醒，因为清醒就意味着苦难的存在，意味着现实中的不可能，意味着我的无能无力。因为清醒，我还将感受痛苦，我将面对心灵中的一些疼痛，这是我不得不面对的，所以我有的时候并不愿让自己清醒。


　　我只愿回到幻想的王国中去逃逸了自己，在那里我可以为所欲为，无所不能，我看到了自己的强大和本事。但这一切都是虚幻的，我很清楚，尽管这样，我还是愿意回到幻想中。但幻想并不能让一个人久留，因为幻想是很空寂的，一切的热闹繁华，一切的拥有富足不过就是水中花，镜中月，一个人与一个人凄清对舞，舞久了不免要感觉虚无，不免要叹息伤心，如对空影，以致掉泪。


　　回到现实中是需要力量的，你必须要面对现实，且让自己站立起来，去站立着面对。我曾无数次的幻想，无数次的去逃避了自己，最后我还要安慰自己，说这是活着必需的，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减压，才能得到一些轻松和休息。这或许也是一部分理由，是能说服自己也能说服他人的，但是内心的告白告诉我，这是心灵软弱的表现，是为自己的无能找的托词，对此我也没有别的解释，因为我无法解释，哑口无言，这是击到了我的痛处，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不是一个强大的人，所以我只能让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时间沉湎在幻想里，就像冬天到来，因为寒冷虫子要藏身冬眠，我把自己在现实中冬眠了。我就是那样一只虫子，一只畏畏缩缩蜷着身子的虫子。因为幻想，因为幻想中虚度了大好的时光，看着年华伴随了日影弯转流逝，我有过一点点悔意。是的，也只是一点悔意而已，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安慰自己。


　　我能说服自己，如何时候我都能说服自己，作为一种后退，我觉得自己身后的退路就是无限的，因为幻想就是无限的，我拥有了幻想就拥有了一切，却不知道这些幻想都是虚无的，是在浪费生命里的大好时光，让这大好的时光付之东流了，而没有一点建树，没有一点业绩。却不知道到最后我只能这样走向死亡，去面对死亡，那是另一个更大的虚无，另一个更大的黑暗的空间。我这样让自己后退着走，到最后面对的就是这些，我将两手空空，幻景消失，一无所有。


　　我真的见过那样美丽的梦景，在我出生的村庄，长在蓝天下半空中的黄叶，树枝干都是很清晰的，甚至能看到树皮的纹理和树干的突起，我在那样一条清新如画的乡间路上走过，世界是我一个人的，天地是我一个人的，我没有对世界冷漠，像我现在这样冷漠，而是褒有着热情，这热情会让我热爱着世界的一切，正像那些黄叶热爱着蓝天，那样执着的眷恋让我叹惋，让我打心底里赞美着。为什么在我早以为平凡的村庄里，仍有可叹以为奇迹的东西呢？我想，这是出于爱吧。


　　一件东西，一样事物，一旦你开始热爱它，就已经是据此埋下了热爱的种子，即使在离去多年以后的梦中也会出现。幻想于我也是这样，在我年少的时候，就本能的倾向于幻想，等着一天天幻想的翅膀硬了，在现实中自己身上的羽翼却变得柔弱了，甚至不堪一击。据说幻想的羽翼斗不过现实的风雨，在现实狂风暴雨的肆虐下，幻想的翅膀落羽缤纷，看着让人心惊，每一片羽根处都带着一点血丝，每落一片，整个幻想都为之颤栗，那么在暴风雨中，那些柔弱的羽毛还执着什么，不肯落下呢？就像和平的日子里我们看到风景如画的杨树，那些金黄的杨树叶子像是用画笔画在半天空中似的，在蓝天的映衬下，一片片的金黄绚丽，有着无限动人的美。这曾激起我无限的柔情眷恋，这曾使我有过清纯透澈的热爱，那时的心灵就像一颗水晶一样。


　　后来我带着幻想的种子离开故乡，在外面漂泊谋生，经受现实风雨的磨砺，自己也在一天天成长，在经过生活一次次的剥离之后，我领教了生活的严酷，现实的无情和不容商量，自己也开始变得冷漠，仿佛这样才是与现实对应的，是应该这样的。但是我也能够清晰地看到，无论生活怎样在剥离我的羽翼，无论现实在怎样无情打击我的肉体，我身体里仍然有一根执着的神经，它在伸直着，牵挂着那些在身体里，细枝末节里，有时就不知道是在何处隐藏的部分里生长的幻想的羽翼。我的身体能够感受到这样黑暗中的生长，那寂静里的生长在发声，虽然那微末的声音常常被外界的喧哗所遮盖，但那清晰的生长依旧能给我带来一丝的光明。即使在我无所事事，什么都不干的时候，即使在我与他人谈笑聊天打发时间的时候，即使在我麻木发呆让生命荒芜的时候，即使在我自认失败，一事无成的时候，即使在我颓废度日，躺着如一具尸骸的时候，我仍能感到它在生长，仍能隐隐约约看到它的存在。那思想的闪电一刹那就照亮了自身，我知道我逃不过那些幻想的羽翼，它们自小被我带来，扎根在我的身上，又日日夜夜伴随我生长，直到今天都没有离开我。


　　如果说我有什么自我，那么就是这些缤纷幻想的羽翼成就了我这个人，使我拥有了自我，使我人群中能区别于他人，让我一眼就能发现自己。只是多少年来，幻想并没有使我变得强大，因为强大不是它的使命，我因此只能一天天的在现实中让自己软弱下来，受人摆布，听凭命运的嘲弄。但是只有在我幻想的时候，我才两眼发光，让自己变得神采奕奕，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我知道，这是幻想的血脉在给我注入了某种力量，让我拥有自己。如果我还能像一个人似的活着，那么就全是这些幻想的功劳，是生命里的那些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幻想最终成就了我，它们就像是万花筒里镜片翻转出的五彩缤纷的梦境，给了我无尽的遐想和享受。


　　一个被现实打败的人，一个在现实中无能的人，一个对命运不能说不的人，最后不免就要让自己回到幻想的王国里吧，去展开他那缤纷的羽翼，在蔚蓝的天空中看那羽翼的美丽与神奇。只有回到现实我才能清醒，但是面对不可改变的现实，清醒又能怎么样？还不如糊涂了吧，还不如回到幻想中，去展开那缤纷幻想的羽翼，去欣赏那羽翼的美丽与神奇。


　　那严酷无情的现实自以为剥夺了我的一切，把我打趴在地不得翻身，自以为我已经是个失败者，只有举起双手乖乖投降，臣服在他面前，洋洋得意之中，它怎么能够想到我还拥有自己的幻想呢，我还有幻想的羽翼呢，它没能夺走它们，这是现实的疏忽，也是我的庆幸。所幸我还有幻想的羽翼，我还能让自己飞翔，还能成就自己。


　　所以有的时候我会躲在暗夜里偷笑，就像这样扯过被子的一角，把脸遮在下面，嘿嘿的笑，暗自得意，像是躲在严酷现实的脚下发笑，因为这里有它打击不到的地方。我有时感觉自己又像是躲藏在岩石的一道缝隙里发笑，在两旁坚固岩石的围护下，有这道缝隙也足够我生长了。真的呢，因为这尚存的幻想的羽翼，我是为自己身体能有的这一部分隐藏，为自己的这部分隐藏没有过早暴露和完全暴露，为自己因此逃过了可能的一轮更大的打击，逃过了一场劫难，为自己还有一席生存之地，还有一线生机而暗自感到庆幸、自慰和满足，像是自己捡了一个大便宜。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2-6-21 11:5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