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何：烦恼三千经万卷

       地铁中
　　 带天天从自然博物馆回家的地铁上，遇到了一位中年女士。她谈不上漂亮，但也并不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张寒着的脸。她上车时，我跟天天都已经坐了几站了，元旦假期下午三点的地铁车厢里并不拥挤。“让一下。”她边往车厢中间移动，边冲正握着扶手看手机的一个年轻姑娘冷喝一声。那声音里完全感受不到请求或者商量的意思，而是一种傲慢甚至冷酷的命令味道。那姑娘可能被这声音吓到了，然后被擦身而过的她蹭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幸好拉住了扶手。她看着这个莽撞的中年女人，嘴巴里嘟囔着小声抱怨了两句，但终于没有近前理论。那女人就这样站在了我和天天面前，毫无道歉的意思，开始掏出手机看。我瞬间提高了戒备等级，唯恐天天碰到她。
　　
　　 天天很乖，但她还是被碰到了。“你干什么呢？！”她转身冲坐我们对面的一个穿校服戴红领巾的小学生吼道：“你要道歉！知道吗？！”那孩子正在玩平板电脑，被这话给说得有点懵。我猜他可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脚碰到了那女人，毕竟，离得并不近，而他只是无意识地晃悠着两只脚。我看得清楚，的确是碰到了，但很轻。孩子边上坐着的奶奶模样的老太太正带着耳机看手机，看得很乐呵，被这吼声惊动后，摘下耳机，小声跟孩子说：“你脚怎么不放好？”孩子嗫嚅着，好像是小声说了“对不起”。那女人忿忿地离开了，走到门口那边站着。老太太小声问孩子你怎么踢到人家了？孩子怔怔地没有回答。老太太就又带上耳机，开始看手机里的节目，不一会儿，就哈哈笑出了声。我在想，如果那个女人是冲天天吼，我应该怎么处理？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对方那脾气，真吵起来，怕会吓着孩子。唯一的上策，可能也就是提前预防了。
　　
　　 是不是果盘
　　 老同事约了聚会，加上我共是四个人，吃粤菜。有一年没见了，如今分属三家公司的四个人在一起，自然都是吐槽各自所在的公司。当然，实际来说，各自过得也并不算惨，但是现实总归跟预期有着巨大的差距。更何况，到了这个年纪，对于在老同事面前显摆早已没了兴趣，彼此更愿意告诉对方，自己过得并不如何如意。一方面，是为了让对方可以舒心一些，知道别人过得也并不是很好，这，或许也算是个好消息；另一方面，或许是为了提前拒绝对方可能提出的一些请求，是的，有些事儿，要拒绝得趁早，最好别让对方开口。当然了，这些，也不过都是内心戏，真假，天知道。酒足饭饱，最后其中一人执意要再点个菜，我们纷纷劝阻，他还是点了个果盘。一会儿，价值79的果盘上来了，是十个小橘子。“这是这顿饭利润最高的菜了。”我笑着说。跟那个女服务员说了两句，对方咬死了：“这就是我们这里的果盘！”那就吃吧，我们一人吃了一个橘子后，领班模样的人过来道歉，说橘子是邻桌点的，我们的果盘马上就上来，至于吃掉的几个，算是送我们的。“这盘橘子多少钱？”同事问她。“19块。”她愣了一下，回答。
　　
　　 夜雨，路灯
　　 坐地铁再转公交车，到小区门口下车时，已经快十点了，比我跟叶子预估的时间整整晚了一个小时。好在，我九点在地铁站时就微信跟她说过了。天上下着小雨，路两边昏黄的路灯已经亮起，透过灯光，依稀能够看到飘洒的雨滴。路边榆树上的树叶已经落光，就那么光秃秃地在矗立在那儿；倒是香樟树还是老样子，依旧郁郁葱葱。我站在那儿默默看了几秒钟，看树、看灯、看雨，也看一起下车的七八个人走向前面亮着灯的小区门口，然后撑开伞，往家里走去。几年前吧，曾经有一篇文章，是写很多人下班开车回家后，停好车，并不会直接下车回去，而是在车里坐一会儿。那段独处的时间，是人一天中最放松的时段，既不用对老板和工作负责，也不用为家庭的鸡毛蒜皮烦恼。我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段日子，跟叶子吵得最凶的时候，大约也就是那样。好在，都过去了，如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回家的脚步，哪怕明知回去后不会多么轻松和自由，毕竟，那里有天天和叶子。
　　
　　 天对地，雨对风
　　 叶子有时会让天天读《三字经》，天天总是笑着说：“我都会背了。”是的，他会，但只能背到“名俱扬”。叶子会翻开书，让他继续往后读，然后提问他，什么是四时四方，什么是五行。有时候，天天答得上，有时候，不行。除了《三字经》，叶子还让他背《笠翁对韵》，天对地雨对风，天天也能背个十来句。再然后，就开始各种拖延不想背了。叶子各种威逼利诱，收效却也越来越小。孩子很聪明，大人的套路，已经大致弄懂，他是可以为此感到开心的，只是，他并不明白，这也就意味着，他离挨打不远了。嗯，也是，叶子还没教过他“恼羞成怒”和“黔驴技穷”。那天晚上叶子让他练弹琴，压着火气哄他练了一遍，然后纠正他手型的错误，让他再弹一遍时，小家伙不干了。“妈妈不是批评你，是给你建议。”叶子试图让天天明白这两者的区别，但是，他拒绝明白，用沉默对抗，然后，开始哭泣。“我不喜欢学习，我就只喜欢玩。”晚上洗澡的时候，我听他跟奶奶这么说。
　　
　　 好朋友
　　 周六，天天表现很好，他赢得了六个故事的奖励。好吧，其实本来应该是四个，但我跟他说是“六个”。小家伙很开心，喜出望外那种，然后安静坐好，听我给他讲。“光头强看到马骄傲用脏手拿红烧肉吃，拍着手说，你真棒，用手吃肉太方便了。”我夸张地演绎着：“天天也看到了，他跟马骄傲说，你必须先洗手，然后用筷子和勺子吃饭。马骄傲一点都不喜欢天天，因为他老批评自己，光头强才是好朋友。”我连续设置了四五个类似的情境，然后问他：“谁是马骄傲真正的好朋友？”天天说：“天天才是好朋友。”他是分得清好坏的，当然。“那么，妈妈看到天天弹错了，拍着手说，天天弹得真棒，是不是才是天天的好朋友呢？”我问他：“那样你就不能进步了，上课表演时，大家就会笑你啊。”他听了不说话，嗯，又是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道理。一般，也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强迫他接受，只要他明白了就好。或许，有一天他就会接受，只要那是真正的道理，晚点也没有什么。我其实不是很急，虽然，我理解叶子的焦虑。2020年，对我们家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怎么舍得你难过
　　 还是在自然博物馆，在休息的时候，我拿出叶子准备好的酸奶给天天喝。他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打开酸奶盒子的四个角，然后喝得干干净净。“你去把这个盒子扔到垃圾桶里去吧。”我跟他说，并冲着十几米外的垃圾桶示意他：“干垃圾还是可回收物，别扔错了哦。”他去扔垃圾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想看看，如果他回来找不到我，会怎么办。于是，我躲到了边上两米远的柱子后面。他扔完盒子，转身回来，没看到我，却也并不着急，而是有点茫然地站在那儿，然后，又犹豫着往前走了两步，四处张望。我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突然心里就很难过。我终于还是不舍得让他难过，于是喊了他一声：“爸爸在这儿呢，找不到了吧？”他一下子转过身来，就那么看着我，小脸上满是笑容。算起来，我坚持了不知道是否有十秒。不舍得他难过是一个方面，事后想想，也是不想失去他对我的信任吧，我答应过他，我会在那儿等他。
　　
　　 烦恼三千经万卷
　　 这句我自己杜撰的诗，我非常喜欢，我想说的，里面都说了。要去西安出差了，我很想去吃肉夹馍和臊子面，但怕是很难如愿，那边有接待的大餐。走的时候，家里是这样的局面，岳母感冒了，天天也在咳嗽。“老人孩子身体都不舒服，你自己多注意，家里就辛苦你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临行前的晚上，我这么对叶子说。她边弹古筝，边说：“说这些又没用。”我笑着说：“没用也得说啊，得对你说声谢谢，这些我都会记在心里。”
　　
　　 河蚌赌徒
　　 2020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