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

  四月天，草长莺飞，正是种瓜种豆的好时候。

   我在自留地的大堰旁，种了几窝南瓜，羊圈粪做底肥，细细捏碎了土坷垃，然后下种、浇水、盖地膜，精细得像养娃儿。

   十来天后，瓜苗破土，拱起了地膜。我开了小孔，解救它们见了天日，但见两片肥厚的初叶，呵护着纤弱的胚芽，娇嫩得如初婴临盆。它们有着蜡质一样的光泽，小风一吹，慢慢地变绿了。

   之后，间过一次苗，浇过两次水，就赶上了农忙，顾不上打理它们了。

  但它们听天由命地疯长起来……先是南瓜头生出了触须，一根筋似的死打烂缠。紧接着藤蔓一寸寸地延伸，叶片悄然舒展。六月初，半道大堰已铺满了碧绿的小蒲扇。

   随后藤上开花，炫目地黄，招来了蜜蜂，嗡在花心里。儿时的游戏，一把攥住了，任它徒劳地碰壁。也有失手的时候，被蜂子蛰了脸蛋，肿得像发面馍。大人们是不带同情的，说什么“吃饱了撑得慌，又害了一条小命儿！”我这才知道，蜜蜂蛰了人，就难以活命了。这种再自杀式的防卫触及了少年的善良，以后我再没招惹过蜜蜂，蜜蜂也没蛰过我。

   南瓜花是分雌雄的。雌花顶在小南瓜的脑袋上，像羞涩的少女扎着的一块黄手帕。雄花虽然开得热烈，但只是荒花，没有结果的。过去并不知道，南瓜花与南瓜头也是时令菜蔬，稍加烹制，便可下饭、佐酒，妙不可言。

   前年夏天，我回了一趟老家，正好地里南瓜初长成。好友过来叙旧，有酒没菜，就到地里摘了南瓜花，掐了南瓜头，整治了两个下酒小菜：南瓜花剪去花蕊，清水洗净后，挂上蛋糊，热油炸至焦黄，口感清香爽脆；南瓜头揭去表皮，切段，开水焯过，冷水冰镇，保留了原来的翠绿，姜蒜汁小磨香油凉拌，虽说素了点儿，但自然而然的清新之气，一下子就勾起吃货的馋虫。

   恰巧邻家胖嫂过来串门儿，一惊一乍地嚷开了：“哎呀！俩儿吃才，咋恁会想窍？……倭瓜和你们有仇呀？”

  我们老家，管南瓜叫倭瓜，别想太多，只是一个名称而已。我们没有理由轻视南瓜，想当年，它在井冈山上和红米饭搭伙，喂养过革命呢！

      南瓜是粗菜，上不了席面，却在粮食短缺的灾年里，充当了度人饥荒的恩粮。我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课本里就有《田寡妇看瓜》一文，现在估计删除吧？南瓜也有五花八门的吃法：嫩南瓜切丝，塌菜籺子，或者醋溜；老南瓜大多软糯，煮粥，蒸食均可。我上中学的时候，伙房里的主打菜就是水煮老南瓜，缺油少盐的，吃得太多了，就不怎么待见了。不过这些年，吃腻了大鱼大肉，倒是怀念起粗粮来——厂子门口，有个卖早点的小吃摊，供应包子油条胡辣汤什么的，也做南瓜饼，两块钱一个，好吃不贵，经常买来解馋。这几天没见出摊，也不知道是被城管撵了咋的？

  南瓜皮实，落地生根，一旦开花坐果，傻瓜似地疯长，根本没有停下来了的意思。南瓜恋藤，压根儿不懂得瓜熟蒂落。

   转眼间过了霜降，我摘去了迷失在草丛里的最后一个老南瓜，看到了曾经的青藤，失去了往日的青葱，像裸露在大地上的青筋。它们为了南瓜的巨大与硕壮，拼尽了最后的一把气力。

   我忽然想到了父亲的静脉曲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