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同行

　　　　文/冉令香
　　7:00，我们的班车启动、滑出大门，开始了一天来回奔波60公里的征程。从没想到，这种在固定的时间行驶在固定的路线上、接送员工上下班、不以盈利为目的的交通工具会与我们朝夕相处。它一成不变的外表冷静而漠然，它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淡定而豁达，它从容地把在同一个目的地结束行程的各色人等，无一例外地准时送达。

　　更没料到，忙忙碌碌已是人到中年的我们，燕子衔泥一样，一点一点将自己的巢穴搭建在“城市”这座屋檐下的砖瓦缝隙，过了20年慵散的舒坦日子后，如今却不得不远离巢穴奔波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工作，才能挣到填饱肚腹的那些团结票，地方政策与绞尽脑汁运作生活轨迹的我们开了个不算好玩的玩笑！ 　　班车掉头刚上路便陷进了满满当当的马路，容纳60人的班车瞬间变成了慢吞吞的蜗牛，它的前后左右同样是耐着性子滚动——暂停——等候的车轮。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车背如爬行的甲虫沿马路延伸，一路高低起伏，蔚为壮观，在你的视力所及范围内不安分地向前蠕动，十米、五米甚至半米。那些小心翼翼的车轮绝不敢延误或滞留片刻，一定要及时向前打个滚，将车距缩到最小。若司机稍有迟缓，那唯一的缝隙就成了加塞的电动车、自行车、步行人组合的流水线，他们目空一切，见缝插针地穿街过路。“见缝插针”，当你感慨于这个词的形象及实用时，恨不得立马把自己变成一股风，在车缝里钻来绕去，横冲直撞。 　　很遗憾，绿灯就在车轮即将触及斑马线时，冲你调皮地挤了挤眼睛，眼珠一晃，由黄色变成了刺眼的鲜红。班车怏怏不乐地停下，车内释放出一片无奈的叹息。你在心里默默祈祷，自我安慰：“第三个绿灯亮了就该过去了。等，等吧”。 　　走走停停，班车摇晃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拱出这段不足4公里长的老街。汽车尾气的搅扰，烦躁不安的氛围冲击视觉陷入疲劳，闭目养神也许是敷衍当下无聊时刻的最佳方式，听天由命的面孔与直挺的脖颈构架成直角，后脑勺们无声无息地靠在了座椅后背上，腹中积郁的些许烦闷，抓住时机浮游上升到胸部，随出入鼻腔的气息缓缓游走，疏散到体外。 　　如果说，那些新辟路段搽脂抹粉、簪缨戴花装潢着一座城市的门面的话，那么那些深藏在城市腹内的老街，虽经屡次拆迁拓宽，却总追不上市容的变化与翻修的节拍，被迫扮演着城市落魄的尴尬角色。谁都明白，这条老街就是这座城市腹部最忙碌的大肠，涌动流泻着各式各样的车辆。小巧玲珑的轿车游弋自如，庞大笨拙的工程车沉稳滞重，气派豪华的贵族车冷傲的面孔下难掩内心的焦急，冗长浩荡的班车里是一双双沉闷无助的眼睛。一路车马浩荡，烟尘滚滚。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身负巨重的重型车辆，它们的体型及重量级别限制了它们的行驶权力，只能在城市边沿的此类马路上行走。正是上班高峰期，每条路都患有轻重不同的肠梗阻。当城市化步伐阔步前进时，城市人口如暴雨后的池塘急遽猛增。伴随着私家车的蜂拥而上，城市交通拥挤则成了久治不愈的顽症。那些一再拓宽的马路，被仓促挪移来的花草树木打扮得漂亮而整齐，却总让人感到一种程式化的客套的虚与委蛇。正如暴发户倏然凸起的肚腩，容量剧增，纵然西装革履、油光满面，也难免让人联想到曾经窘困中的落魄。 　　我曾讥笑京漂们不安分地在京城奔波，宁愿早出晚归过着疲惫赶班的日子，蜗居在蛋壳大小的地下室，也不想离开北京。如今，我居住在小小的山城，竟然也踏入了早起晚睡的赶班车行列。不用说其他的烦恼，单单一个“堵”字，便如荒草遍布的沼泽，积压了满腔壅塞无处流泄。 　　我有些疲惫，沉重的眼皮掀不开缝隙黏合在一起，大脑在摇摆的班车摇篮中昏昏然进入了睡眠状态。每天将近12个小时煎熬在外，12天连轴转的劳乏将人的精神耗干了，如一张扁平的纸放倒了再也不想立起来。与我比肩而坐的立，正趴在前面的椅背上养精蓄锐，她今天6节课。下午6:30赶回家后，她还要赶到医院去替换哥哥，她78岁的老父亲再度患脑溢血，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没有心思拿出MP4来欣赏班得瑞的轻音乐，与我谈论音乐中的世外桃源和那片寂静山林，也没有兴致和我探讨蔡琴宽厚的音质里有金属质感的亮色。她说，当你喜欢上蔡琴时，说明你已经老了。她最怕提笔写东西，却写了三篇关于蔡琴的音乐文字。立总是安慰烦躁的我，既来之，则安之。激动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每一种事情都有存在的借口和理由。保持一颗淡定的心，尽管那是块烫手的山芋，冷处理的效果比任何焦躁和忧虑都好。 　　心妍今天的装扮非常靓丽，雪青及膝短裙外罩着一件米白的小衫，脸颊淡傅薄粉，光洁清透，如一枝冰清玉洁的白玉兰，静静依靠在窗口。她的体质孱弱，曾连续多年不上班。她体内的白细胞数量在倔强地成长。她是音乐教师，去年春节单位组织文艺演出，在为《英雄赞歌》配和声时，话筒离她最近，我清楚地听到和声中她甜美清亮的嗓音。她很坦然地说自己是病字头患者，能干多少就干多少吧。人只有融入社会才是鲜活的个人。 　　7:49，眼看班车拐进了三岔口，左拐出城就可以撒马痛痛快快地跑一程了。糟糕！左边的2路车由着性子撞了上来，它左前方的后视镜几乎要顶到班车腰部的车窗，才长叹一口气止住了滚动的车轮。已经掉转成半圆弧形的班车不敢再动分毫，长长的车身象一根卡住喉咙的鱼刺，不偏不倚恰好卡在了三岔路口中央。左右两边的车辆首尾相接排起了长龙，浩荡的车流瞬间挤满了三岔路口。2路车司机愣怔了片刻，当他想要倒车时，已没有退步之地，他的周围已堆满了各色焦躁的车辆。堵车事件在你的眼前瞬间发生了，哪辆车都不会插翅飞上天去！怪腔怪调的喇叭催促了几声也就没了脾气。看来，退避三舍这谦恭礼让的事，只能是重耳先生的专利，专人专用了。在这个拆迁、整治，等待拓宽的三岔口，群车逐路，寸土寸金！ 　　眼看车前方的电子表一晃一晃地跳到8：05，8:30开始上课。60个人面临着集体迟到的窘态。交警象渗入下水道的雨水，在紧急关头、人们心情最烦躁的时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当警车浩浩荡荡为哪位头面人物开道护航时，往往是路人旁观，交通被封锁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阵烦躁的抱怨、粗鲁的责骂、愤怒声讨的声浪带动了车内不安的情绪。更多的抱怨卧在喉咙里，即不敢畅快地吐出来，更不愿默默地咽回去。压抑变成了浮躁，在车内迅速发酵，膨胀起来，我甚至担心它遏制不住的膨胀会把班车挤爆。 　　那个默不作声检索着窗外风景的是义平，他曾是曲师大某年硕士研究生中年龄最大的学生。他的家境并不富足，妻子在乡下教书，与我们一样拿着全市教育行业中，因地区差别最低的工资。他连续考了六年才考中，毫不犹豫地办了停薪留职去读研究生。我问他，这个年纪了读离职研究生，有什么实际用途吗？他只说了一句，学东西的时候心里踏实。 　　我循着的他的视线向前方看去，不远处就是本市的一个人力市场。散乱的民工站在马路边，红黄蓝绿的电动车、皮革坐垫开裂的摩托车、歪歪扭扭的自行车们默默地陪伴着自己主人。安全帽下一张张黝黑的面孔，说不出是麻木还是呆滞。他们散淡的眼神漫无目的在来往穿梭的车辆上游荡。偶有一辆招收佣工的车子在路边停下，他们立刻像苍蝇扑食包围了上去。 　　儿童医院老旧的病房、门诊楼深陷进立交桥的怀抱里，它的门口沿路边人行道排列着两列小食摊。那些简易的炉灶舔舐着淡蓝色的火焰，将素三鲜煎包、千层饼、煎饼果子、馄饨、油条、豆浆的香味四处传播。三三两两围拢而来的食客，仓促就坐，吞咽下热气腾腾的食物，又匆匆流淌进滚动的人流车流。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张鸡蛋饼站在路边大嚼，一条瘸腿流浪狗蹭着他的裤脚转来转去。小男孩扯下半块丢下，流浪狗一跃而起，张嘴接住鸡蛋饼，躲到墙角，三两口吞下。当流浪狗跛着后腿再来找小男孩乞讨时，小食摊主捞起手边的擀面杖打了过去。流浪狗趔趄着逃到路边的冬青树丛去了。 　　8:17，无奈之下一位男士手拿课本下车指挥疏导交通。卷成筒状的课本在他手里是如此他柔弱，没有一辆车能按照他的意图行动。巡警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车堆里，渐渐地车堆松动了，露出一点缝隙。班车轻微地喘息着慢慢掉过头去。 　　8:35，我们冲出了车阵，上路，疾奔。 　　车内焦灼的气氛平息下来，恬淡而平和的氛围在周围悄悄酝酿。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温和地洒在云芳的身上，温馨明亮，暖暖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云芳纯净的目光搜寻着窗外飞掠而去的春色，一株婷立的桃花、一片金黄的连翘、一棵萌发新叶造型姣好的幼树都是她快乐的源泉。单纯宁静的她如同透明的玻璃，脆弱而不堪一击。我在心底悄悄呵护着这块纯净的晶体，希望她快乐，更希望她坚强。今天上午我有四节课，不用说，云芳还会象以往一样为我买午饭。饥肠辘辘地走出教室，仓促洗把手，狼吞虎咽填充胃囊的感觉真好！ 　　我孱弱的体质一直在警告我脆弱的意志，那天坚持不下去了就请长期病假吧。如今我一天天坐在这辆穿梭于城市和农村的班车，内心却有了奇妙的变化。 　　生活的负担早就在我们肩上颠来颠去了几多回合。每个人都是他人生活圈的旁观者，无法品尝他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但一个温馨的眼神、一句轻松的玩笑、一次简单的搀扶都让人倍感欣慰。 　　我不再逃离，能够在一起同行也是人生的另一种幸福。（201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