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夏夜•萤火虫

　　
　　剑鸿
　　1
　　我左边的屁股疼得要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模样很像村里的武华。听大人说，武华是得了什么麻痹症，腿才拐的。放学的路上，大眼、矮子他们总喜欢跟在武华后面，学他走路的样子。我有时也觉得好玩。但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好玩了。
　　从堤上走下来的时候，摸着还会疼的屁股，我决心以后再也不跟着他们去学武华走路了。
　　刚才，赤脚医生伯伯给我打了一针，因为我这几天生了病，爸妈要忙着地里的农活，就叫我放学后自己到医生伯伯家看病，我只好自己去了。这个医生伯伯真有趣，给病人扎针前，会讲一些很好笑的笑话。今天为我打针的时候，他好像也讲了一个，可惜我只顾看着针头，竟然忘了。我记得他说打这种针是不会疼的，难道他在说假话。
　　医生在这时说假话可能不算骗人吧。最气人的，就是那些一起看病的大人，轮到我打针的时候，他们都一边笑，一边说打针很疼，而且故意夸张得吓死人。我知道他们看我是小孩子，想吓我，看我哭的样子。虽然我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就是忍着没哭。
　　为了奖赏我的勇敢，医生伯伯奖了我一个药瓶子。
　　我一直想找个药瓶子用来装萤火虫玩，这下可好了，省得大眼老在我面前炫耀他那个橙色的小药瓶。他的瓶子也是打针时得的。我觉得橙色太难看，我的瓶子却是蓝色的，隔着它往远处看，天空、田野、桔树、还有村口的小河，都变成蓝色的，好看极了。
　　我沿着大堤下面的小路走着，隔壁的村庄就是我们的村子。我看到堤下的河里有很多人在打水仗，还有人在河心扑通扑通的游泳。本来，每天这个时候，我也会和大眼他们跑到河里玩的。可是今天医生伯伯说我不能着凉，估计爸妈也不会让我下水的。
　　哎，只有在家用热水洗澡了。
　　2
　　我觉得，只有女孩子和小不点的孩子，才会坐在洗衣盆里洗澡。男孩子这样，真是太难为情了。所以妈妈叫我坐在洗衣盆里洗澡的时候，不等她拿肥皂来，我就三下五除二地洗完，穿好短裤和背心了。
　　吃完晚饭，我做了作业，正坐在门前的小竹椅上听收音机里的小喇叭节目，大眼和矮子跑到我家来邀我去抓萤火虫。这个家伙，自从有了那个药瓶子之后，天天不是跑到我家来，就是跑到矮子家去，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一个瓶子似的。
　　好在我的屁股已经不会痛了，我故意不慌不忙地从八仙桌的抽屉里拿出那个崭新的药瓶子，举到大眼的眼前，说，走吧，今天我可以把萤火虫装在这里了。大眼一看，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虽然叫大眼，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的眼睛有那么大。
　　我们村里的萤火虫，数大堤下面的河边最多。
　　那条河边有很多柳树和水草，萤火虫最喜欢在草尖上面飞，尤其是月光还不明亮的晚上，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像一颗颗小星星。每到夏天，吃完晚饭，我们一帮人经常跑到这里捉萤火虫。
　　这里不但有萤火虫，还有一种我们不知道叫什么的虫子，因为它的翅膀上长着一层细细的黄毛，所以我们就叫它“黄毛虫”。黄毛虫其实比萤火虫更好玩，我们捉回去后，用丝线绑住它的脚，然后像放风筝一样，让它自由的飞，看谁的黄毛虫飞的最高。
　　但是，我从来不敢带黄毛虫到学校玩。
　　大眼这家伙不但眼睛大，胆子也大，经常把黄毛虫带到学校去玩。有一次，他的黄毛虫从书包里爬出来，结果飞到人家一个女同学的脖颈上去了，吓得她哇哇大叫。
　　于是，老师罚他扫了一个星期的地。
　　3
　　其实，我一点也不佩服大眼，尤其是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的时候，还有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不是耷拉着头，就是嘟着嘴，像一个没气的气球，一点也没有捉萤火虫时那个起劲的样子。
　　但是，在捉萤火虫的事情上，我真的很佩服他。他不但有胆量，而且还能想出很多我们想不到的办法。
　　有一次，我发现河边的一根草尖上，停着一只很大很亮的萤火虫。我本来想自己抓到它的，但我伸手捉了几次，根本够不着。我就压低声音大叫，大眼，大眼，快过来。大眼跑过来，说，我抓到了给我。我说，给你就给你。大眼就伸长脖子，踮着脚，用手捞了几下，也没抓到。于是，我们就蹲在岸边盯着它，希望它飞得近一点。
　　这个时候，月亮的影子在河面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河中央不时有鱼儿掀起哗哗的浪花声，岸边还有青蛙扑通扑通地跳进河里。
　　我们蹲在河边等了半天，可那只该死的萤火虫好像知道我们要抓他似的，就是不朝岸边飞。大眼说，你拉住我的手，我来抓。于是我就一只手拉着大眼，一只手使劲抓住柳树的树枝，就像书本里捞月亮的小猴子一样。大眼一点一点地将身体斜向水面，小心地朝着萤火虫伸出手去。
　　忽然，我感到有一个冰凉的东西跳到了我的脚上。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癞蛤蟆。我虽然喜欢青蛙，但最怕的就是癞蛤蟆了，我一下就跳了起来，一松手，“扑通”一声，大眼就掉到河里去了。
　　幸亏大眼水性好，几下就抓住了河边的水草，我和旁边几个人一起把他拉了上来。
　　为了能够抓到更多的萤火虫，大眼还会用柳树枝和水草叶子编成一个圆环，戴在头上，然后就蹲在河边，等萤火虫自己飞到叶子上来。
　　所以，每次都是大眼捉的萤火虫最多。
　　4
　　我们喜欢到河边玩，除了抓萤火虫和黄毛虫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趁晚上没有人的时候，可以偷偷跑到庄稼地里去拔花生吃，或者挖别人家的红薯吃。
　　但是，从河边到庄稼地里，要穿过一块坟地。
　　虽然我们都害怕坟地里突然冒出个鬼来，但想到新鲜花生和红薯的味道，还是会麻着胆子穿过坟地。一到坟地边上，我们就会闭着眼睛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有时，大眼这个家伙跑在前面，就故意发出“哦哦哦”的鬼叫似的声音，吓得跑在后面小一点的孩子哭起来。
　　有一次，我们挖红薯的时候，大眼他们先挖到了，就飞快地朝着来的路上跑回去，一边跑一边叫，鬼来了，鬼来了。这时，我刚好摸到了一个大红薯，听他一叫，还来不及挖起来，也飞快地跟着跑回去。我一边跑一边心里骂着大眼，死家伙，就管自己。
　　不过，有时没有挖到红薯，还是好事呢。
　　一天晚上，我又被吓得空手跑回来，回家的路上，只好看着大眼一边得意地啃着红薯，一边呸呸呸地吐着红薯皮。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村里的杨大爷就找到大眼家里，向大眼的爸妈告状说，你儿子昨天到我家地里挖红薯了。大眼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没有。杨大爷说，嗯，没有，那怎么这个红薯皮从我家地里一直吐到你家门前啊。
　　这下，大眼可傻眼了。他爸爸听了气得火冒三丈，在大眼的屁股上狠狠揍了一顿。
　　后来，我们看到没事了，就找到大眼说，算你够朋友，佩服佩服，你爸把你的屁股打肿了没有啊，脱下裤子来让我们看看。
　　大眼死活不肯脱，我们就追着去扒他的裤子，然后一起笑着滚倒在桔树林外的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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