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

轻柔的春风里，桃花开了，一朵，一朵，绽在萌了嫩芽的枝条上，如妩媚的笑靥。桃花依旧笑春风，多么美好的依旧。
　　站在花树下，我又记起了那年春天的情景。
　　傍晚，吃过晚饭，我在厨房里细细地擦拭着。心里想，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好好擦干净厨房。
　　心里起了波澜，却尽量保持着平静。因为我不想让先生担心。那天中午吃饭前，我告诉他，去医院体检，医生说我体内长了瘤子，需要手术。之后，我看见了他惊讶的表情。这顿饭他吃的很少，我后悔不该吃饭前告诉他。
　　第二天一早，他就陪我办好了住院手续，然后，我开始打点滴。
　　这天，打完点滴，已是夕阳西下。先生说，带你去看看桃花吧，再不看，也许就要谢了。他说这话时，我心底感到一阵凄凉意。
　　山坡上，桃树掩映着一座红瓦小屋子，院落的木门紧锁，看来主人不在家。屋前屋后都是桃树，树下有几只母鸡悠闲地觅食。这些，在我看来竟是那么温馨，让我留恋不已。
　　桃花开得正艳，宛若一片绯红的云霞落在山坡上。站在树下，想起诗人崔护的那首《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想的，不是能不能邂逅那桃花一样的女子，而是来年春天，看桃花的人中，有没有我？落第的崔护心情不好，无意中的一段奇遇留下了佳句让后人遐思，我呢？只是悲戚的情绪，淡淡地绕着桃花在风中飘着，飘着。
　　桃花若有灵性，来年盛开时，可会想起我？
　　那天临走时还在桃树下拍了几张照片，回来后发现照片上的我，脸颊上竟落上了桃花的影子，就像桃花妆。先生说，桃花好看，来年我们再去看。我知道他是宽慰我，就笑着只顾点头。
　　手术存在的风险，医生已告知：麻醉有可能出现意外，手术过程有可能大出血------等等情况，我和先生心里都明白，死在手术台上的可能虽然很小，却存在。但都保持平静，没有说出心里的忐忑。
　　晚上，我没有回病房，在家吃饭，饭后散步，回家看电视，如同所有的日子一样，静静地进行着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是个病人。天亮后，略加收拾就赶在医院查房前匆匆去了病房。只是，临行前的匆忙中，回眸的一瞥里多少有些酸楚。
　　我的小巢，温暖的小巢。这就离开它了吗？从此，也许厨房里没有了我的身影，阳台上不见我晾晒衣裳，卧室的床头灯下，不再有我翻书的响声。一个温暖的小巢，少了女主人，是会有些凌乱和凄凉的，起码在短时间里，不再那么温馨。如果出现意外，先生需要多久就可以想起我时不再心揪痛，或者忘记我，就像忘记喝过的一杯清水？还有女儿，我的离去后会在她心里造成怎样永久的伤痛？她的痛，是无法填补和愈合的，她夜夜惊醒的梦，让我的灵魂怎么安宁？
　　这些念头在瞬间浮上心头，几乎将我击溃，我还是别过脸，离开了家。
　　最后一天的点滴打完了，晚上，打算按医嘱在病房住下。在病房一切安排就绪后，我不知道怎样度过这个漫长的一夜。可是，躺下没几分钟我就起来了。我说，不行，我要回家。于是，先生又发动汽车，一起回家。路上，我摇下车窗玻璃，看着路灯孤独地亮着，它们是夜的守候者，是夜的花朵，寂寞地开着，当黎明到来时，它就失去意义，也就熄灭了。这个夜晚，我梦见了那片灿烂的桃花，我在树丛中跑着，从这一棵跑到哪一棵，直到最后累了坐在一棵树下。
　　第二天下午，接近三点，手术室的护士来叫我。我机械地跟在她们身后，穿过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长廊，那么寂静，好像整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所有的声音都是我发出的，我的脚步声，急促的呼吸声，加剧的心跳声。
　　然后，我的大脑近乎一片空白，木然地进了手术室。
　　手术台上的我，褪去了病号服，没有任何的挣扎，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我闭上了眼睛。护士在我的一只胳膊插上针头，很快，麻醉师来了。微凉的手指在我的脊背上滑过，寻找注射麻醉药的准确位置。手指在某结脊椎停留时，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周施梅---”他念着我手腕上拴牌上写的名字，说知道我，是因为我写过的文字。哦，我无力地回答了几句，如蚊子一般细小微弱。他的声音似乎亦有催眠作用，背对他的我，眼睛一直闭着，很快就迷糊了，偶尔清醒，断续地听见手术医生和护士的谈话，大多时间却是意识模糊。直到手术结束，我都没有睁开眼睛，没看见麻醉师的样子。
　　手术非常顺利。当我完全清醒过来时，已在病房里了。有惊无险，我又回来了。命运之神总是很眷顾我，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接下来，是一瓶接一瓶的点滴再次流进我的身体，伤口慢慢愈合，体力也逐渐恢复。
　　先生在术前和术后，一直守候在身边。看我醒来，他只是笑着说：“呵呵，是个小手术嘛。”他内心承受的焦虑不曾对我说起，我却可以感受到，他给予我的陪伴照顾虽默默、却是那么重要。
　　这个春天，山坡上的桃花依然灼灼在风中，它们是春天的笑靥。看着在桃树丛中拍照的先生，我想，生命中能够有个人从年轻到年老，始终陪伴着自己，一起迎来每年春天的花开，是一件多么美好幸福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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