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之拒绝

城市变化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了，仿佛一夜之间，开阔的麦地上便插满了高楼，傲气十足地直指着天空。高楼与高楼之间，逼仄的空道，便是街。也仿佛在一夜之间，这街道两旁便绿波流荡。
每次游走于这些绿波间，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观察这些如天外来客的绿精灵：那是些不知从何方山野里移来的树木。他们或伟岸或挺秀，或苍劲或幼小，身上或多或少都被截了肢，并交错缠绕着白色的输液管。看的时日多了，便发现，松树、栎树、白鹭花树、木棉等多种树木在输液管的精心呵护下长得还算精神，在截了肢的伤口上努力地抽出了枝发出了芽儿，焕发出新的容姿，和城市狂热的潮流融合在了一起。而那些矮小的山茶，却不识时务，无论输液管如何缠绕身躯，无论清清水滴怎样喷洒枝叶，她们绐终叶片青灰，裸露着干硬的躯干，似暴露的骨骼，绽不出一丁点儿绿意。
春天，在百花缤纷炫烂的色彩中，山茶的枝头也挤出了几朵花儿，只是那花朵颜色浅淡，仿佛是失缺了营养的婴儿的肌肤，花瓣散乱，边沿微微卷曲，没几天便在霓虹的闪烁中魂消香断。后来，山茶的枝条越来越蓬松、散乱，如老人稀疏的乱发在风中无奈地颤动。叶片的颜色浅得象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叶尖儿耷拉着。枝头偶尔可见几个花苞，拇指般大小，淡绿色的皮儿把花瓣紧紧裹住，透出刚毅与绝决。再后来，山茶不开花了，叶片稀疏，只有苍劲的躯干执傲地挺立在生硬的钢筋水泥间，挺立在人们欲望的热浪里……
这不是山茶的本来面目啊！到过远方山野的人都不会忘记山茶在故乡怀抱中的容姿，不会忘记她们热烈奔放的情怀。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山茶的情景。那是风和日丽的三月，阳光宽阔地照耀着山野，万亩山茶显示出逼人的气势，每一株的躯干都饱满有力，似乎里面汩汩涌动着粘稠的生命浆汁，和山峰雄浑、磅礴、庄重的风格融合在了一起。碧绿的叶片肥厚、硬朗、坚韧，叶脉柔滑清晰、亮丽清挺，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蓬勃的生命力，或许是为了接受阳光的爱抚，晓风中，以同一姿势和挺拔的造型站满枝干。那硕大的、结实的、饱满的花朵，方方正正、明明净净地盛开在这些坚挺的叶丛中，丝绸般厚实、滑腻的花瓣肆无忌惮地艳丽着，且癫且舞，把鄙俗的尘世隔绝至千里之外。这满山满眼的山茶的神韵已和山野紧紧融合在一起，宁静的花朵是和山野深情相许的依恋，是天地无言的至美。它们增加着山峰的深度，使巍峨的山峰在庄严中透出点点妩媚。在这里，原始和古朴就像是一首不绝的天籁，一首无韵的歌吟，身处其间，人的血管里会涌动起温情，甚至不愿意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看着身处灯红洒绿间日益凋敝的山茶，我想起了不知从哪篇文章里读到的一句话：“所有进城的树，全都是城里人抢占的民女。”只是被抢占的民女有的能审时度势，顺应环境，即使改变性格也会光鲜地活在人们的视线里；有的却异常刚烈，宁愿挫伤自己，也不会作出丝毫媚态。山茶，属于后一种。
作为被“抢占的民女”，我们知道，山茶眷恋着故乡，眷恋故乡天空中那片干净的阳光和晨雾，眷恋鸟儿们嫩嫩的歌谣，眷恋小虫子甜甜的睡眠……在故乡的怀里，她们按自己的意志自由挺立，自然舒展，风中，叶片哗啦啦的响声，是故乡中最和谐最亲切的音韵。
作为“被抢占的民女”，山茶无法作出迎逢世俗的媚态，她拒绝着臭气熏天的糖泥，拒绝着城市里特有的滚烫的温度，拒绝着人们发红的目光。当故乡带来的那一小抷土的营养用尽以后，她宁可容颜枯槁，也不媚态求生。
拒绝的山茶，是天地间的一曲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