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小鸽子

   

    曾经救助过几只生病飞不动的鸽子，帮它们养好病，看它们重返蓝天，那种幸福又有些恋恋不舍、怅然若失的感觉，会持续地萦绕心间，久久不散。

    2018年1月22日这天，我们救助了一只飞不动的小鸽子，从带它回家的那一刻起，直到离开我家的那六天时间里，它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过，这奇怪的鸽子，它的沉默和坚强，让我想起格林童话《野天鹅》里的小妹妹艾丽莎，当它眨着银色的眼眸看着我的时候，它高贵得胜过美丽的天鹅。

    当它养好病飞走的那一天，我们的心就和它一起飞上了蓝天。我站立阳光下，久久地仰望蓝天，希望看到它矫健的身影从我们头顶盘旋而过，将我们的祝福和梦想一同带入蓝天，与白云齐飞。

    和它的相遇完全是一场偶遇，那天午后，我们去广州美术学院打印乐谱回来，刚下公交就看见一只小鸽子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着，一看就是受伤了或者生病了。

    爱人问我怎么办？如果不对它实施救助，它很有可能被从这里经过的野狗当了美餐。

    我告诉爱人，先带它回家养几天再说吧。

    没费什么劲就抓住它了。它在爱人温暖的大手里没有惊慌，也没有反抗，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就那么顺从地任爱人的手捧着它，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没有一点陌生感。

    这就是鸽子的修养。无论它多伤多病多么害怕，它也没有大叫一声，只用沉默代替一切。

    我们带它回家，先给它水喝，按我们以前救助小鸟的经验，许多鸟儿都是因为找不到水喝而渴晕了，给它点水喝，休息一下就又可以飞上天空了。

    爱人用手心当水杯喂他喝水，它就在爱人的手心里连着喝了好几口水，那温柔娇弱的模样，看了让人心生爱怜。

    我想把它养在我的画眉鸟笼里，可是画眉鸟笼对于它太小了，放它进去，它连身都转不了。鸟笼住不了，只好找来一条小布袋系在它腿上，怕它带病跑了飞出去受到伤害。

    在给它栓布带时，它一点也没反抗，银色的眼眸眨啊眨地看着我，脚爪儿一点也不乱动，任我把布条一端系在他腿上，另一端系在空调架下面。它就那样带着布条卧在空调下面，微微闭起眼睛休息。

    安顿好小鸽子，爱人去给它找晚上睡觉的小窝，我下楼给它拿水找吃的，水倒进小酒杯它不会喝，大米撒在地上，放在小碗里它也不吃。看我把多余的水泼洒在地上它却跑去喝，爱人说它是一只野鸽子，它喝地上的水，要是家鸽就喝碗里的水了。我心想，一只野鸽子都可以如此平和地和人相处，更别说经过训练的家鸽、信鸽了。

    我翻遍家里的食材，能给鸽子吃的，除了大米还有一点绿豆和黑豆。我不太了解鸽子爱吃什么，看它对大米不感兴趣，我又跑下楼去给它拿豆子，圆圆的豆粒撒在地上放进碗里，它都无动于衷，不去吃也不去看，只眨着银色的眼眸看着我。

    它保持着它的沉默，一声不吭。

    夜幕降临，爱人给它找了一个装蔬菜的保温箱，侧着放，让开口对着空调下面，再给里面放了一截半尺多长的塑料水管，告诉它，这是你的卧室，今晚就睡这里吧。它很聪明，好像能听懂说话，不用再说第二遍就进了小箱子，站在塑料棍儿上了。小棍儿圆滚滚，它一个没站住，脑袋朝下载了个嘴啃泥，我们都被它逗笑了。

    而它继续保持着它的沉默，一声不吭。

    它像表演杂技一样又一次交替着双脚站了上去，掉下来又站上去，如此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掌握了站棍的要领，稳稳地站在上面掉不下来了。

    夜晚悄悄降落了，沉默的小鸽子放下它银色的眼幕，安静地睡着了。这是它到我家的第一夜，只喝了点水，勉强吃了几个绿豆，看的出，它一点食欲也没有，而且还在拉稀。病的一点儿精神也没有。

    第二天早晨，我去看它，它还在窝里，我“咕咕咕”地叫它，它没有回答我，却很有礼貌地从窝里走出来，站在窝门口，眨着银色的眼睛看着我。我发现昨天我系在它脚上的带子已脱落了。我也不打算再给他系上了，就让它这样自由着吧，想留下就留下，想飞走就飞走吧，我绝不会限制它的自由。看的出，它并不想飞走，它的病还没好。

    我叫它“咕咕咕”，并且给小食碗里加了些大米、和绿豆。它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正对着我的前方，继续眨着它银色的眼眸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的忧伤。对我带来的食物还是一点吃的兴趣都没有，甚至都不去看一眼。一个不愿意吃食的鸽子，真让人心忧啊。女儿问我，鸽子在想什么呢？它为何不叫也不吃食呢？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鸽子有鸽子的梦想，鸽子有鸽子的追求……也许，此刻它正在向往蓝天，想念家乡和家人，也许，还有更重要的信使任务呢。

    我们只想看到它像别的鸽子那样快乐地“咕咕咕咕”的叫。可是，它不开心。

    它保持着它的沉默，一声不吭。

    一整天，如果不去打扰它，它就那样卧在小窝里，默默无语而若有所思。它的忧伤和沉默噬咬着我的心，沉默的小鸽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给它买玉米、买绿豆、买红豆、买薏米、买燕麦……只要市场有卖的颗粒食物，我都买给它吃，我不知道它爱吃什么，我只希望它快点好起来，尽快飞向蓝天，飞向它自己的家，它的爱人和孩子们找不到它不知道会怎么焦虑呢。

    傍晚的时候，我拿着新鲜的生玉米去喂他，它还是和昨天一样，很有礼貌地走出窝，眨着银色的眼眸默默地看着我，一声不吭。

    我掰下来一个玉米粒放在它面前叫它吃，它不吃，我又掰下来一粒放在它脚边，它还是不吃。这么新鲜的玉米，我都看馋了，掰下一粒玉米粒放进了自己嘴里，大嚼着做示范给它看，告诉它，玉米很好吃，你吃啊。就这样，我吃一粒，给它一粒。我吃了十几粒生玉米了，而它一个也没吃，用沉默代替一切，眨着银色的眼眸，默默看着我。

    它保持着它的沉默，一声不吭。

    对于它的沉默和不吃食，我束手无策，以为是它怕我才不敢在我面前吃食的，我轻轻地倒退十几步蹲下，拿出手机给它拍照写诗，希望我的远离能让它放开胆量吃点食。

    看我走远了，不叫它了而只顾自己玩手机了，它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悄悄地回到它的窝里卧下，准备睡觉了。

    夜晚，起风了，有弱冷空气来粤，我们怕小鸽子冷，给它卧着的小砖头上垫上一块毛巾或者棉布，这样会暖和点。谁知，当爱人把一块棉布垫在它脚下时，它却不干了，用嘴叼着扔到旁边去了，再给它垫上，它又给扔了。

    它开始喜欢它的小窝了，不容许别的东西进来打扰。

    夜晚的风吹的呼呼的，远处的小野猫大肆地叫着，而它静悄悄地。

    它保持着它的沉默，一声不吭。

    第五天的早晨，我早早地就去看它，它还没有出窝，我蹲在门口“咕咕咕”地叫它。这次，它没有像往常那样很有礼貌地走出窝，眨着银色的眼眸默默地看着我，而是继续趴在窝里没有动，我不理解它今天的举动，跑下楼去问爱人。

    爱人说，你今天来的早，还没到它起床的时间呢，它还以为是在夜里呢，当然不出来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再次去看鸽子。爱人说，给它带上点大米、绿豆、红豆、花生和玉米去喂喂它，看它爱吃什么，如果爱吃红豆就是公鸽子，要是爱吃绿豆，就是母鸽子。

    这奇怪的判别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带着好奇，我拿着红豆绿豆和大米上楼了。

    这次，它表现的非常快乐和精神，看见我去，立即从窝里走出来，眨着银色的眼眸向我问好。我将红豆绿豆和大米同时撒在地上，认真地看它到底爱吃什么。它大着胆子先吃了一颗红豆，然后又吃了一颗绿豆，再吃几颗红豆，然后就找大米吃。它又爱吃红豆，又爱吃绿豆，我也搞不清它是什么鸽子了。

    这是它到我家吃的最多的一次，也是精神最好的一天。吃饱了，它也有精力和心情在楼顶仰着头四面转转，看看风景了。看得出，它已在心里盘算着飞上蓝天的计划了。

    太阳快偏西了，爱人又去给它喂食，它围着爱人转圈圈，做出要飞走的架势，爱人指着太阳说，你看，太阳快落山了，你现在飞出去，晚上睡哪里呢？想要飞，明天再飞吧。

    它好像听懂了爱人的话，就又安静地默默无语了。

    到了第六天的早晨，我和女儿带着食物一起去楼上看它，楼上静悄悄，我们以为小鸽子还在窝里睡觉，轻手轻脚走过去，慢慢转过小窝一看，窝里空空的，小鸽子飞走了。

    它飞走了，飞向它的家乡，飞向它的亲人。

    小鸽子的心里一定装着很多很多的事，很多很多的梦想。所以它一直保持着它的沉默，一声不吭！

    有梦的人、有理想有追求的人是沉默的，他知道自己的追求，知道自己的梦想，而无需向别人表白。

    沉默是金。

    我救助的这只小鸽子就是。

    2018年1月27日星期六

    写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