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电影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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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电影
文/郭伟
这应当是盛夏时节,最好是晚饭过后,出门就能看见大把大把通透的星子,呼呼气就能感受到从田间地头送过来的风。除了那些屁大点的孩子跟在大人身边,我们这些自认为已经长大成人的半大屁娃就开始策划一场无师自通的电影放映活动。
大半的工作是在日里完成的。首先是要玻璃。哪儿找呢?那年头,玻璃可不好找;谁有玻璃,谁就能自由“编剧”一回。把喇叭口翻个底朝天,也并不见得找得到。要知道,那时候,还有不少乡亲用报纸糊窗户呢。羊毛出在羊身上,玻璃出在划玻璃的店里,我们一行人马转战到刘七星的玻璃店。人家说,要玻璃行,但有个条件:五只成年青蛙换一块碎玻璃。我们说,要青蛙行,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哪样的青蛙算是成年了呢?刘七星说,你们老师没教吗?我们讪讪地说,老师——老师只教过青蛙是益虫。刘七星大笑。刘七星笑罢,异常严肃地说,看来我得免费给你们上一堂生物课咯。刘七星放下手中的玻璃刀,有板有眼地上起了课:成年青蛙是——是——腿儿壮实的。刘七星怕我们懂不起,拉上袖子,鼓起粗壮的二头肌,瞧,看见没,这这这腿儿壮实的。啊啊啊,刘七星的胳膊是腿儿。这会轮到我们笑了。
在刘七星屋里笑的后果比在课堂上笑的后果严重得多:要不到玻璃,怎么办呢?作为活动发起人,我果断做出如下决定:由我放哨,妹妹和表弟去下玻璃。玻璃是自家窗户上的。工具是我从爸爸的工具箱里偷出来的。经过一翻苦战,玻璃到手。妹妹却怕了。我说,兰兰,你学过思想品德课不。兰兰点头。我又说,兰兰,老师教我们要意志坚定。兰兰又点头。两次点头之后,军心稳固,我们就得进入编剧阶段。画什么好呢?关于电影的主题,我们往往争吵不休。妹妹说要新白娘子,表弟说要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我呢要那吒闹海。石头剪刀布。我赢了。我用毛笔在玻璃画那吒,画东海,画龙太子,画了七八块玻璃,弄得身上都是墨汁。画完之后,放在太阳光下晒,等干了,藏好,免得被大人发现。
那会儿,我们就知道了什么叫宣传。海报是没有的,靠的是口头鼓动。凡是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大的,我们都会一一告知:电影放映的时间、地点、内容。免不了夸大其辞,史无前例、惊心动魄等四字词语就算作我活学活用、学以致用的典范。许多年后,我仍然弄不明白:为什么考试的时候,这些词语的意思我硬是解释不出来。宣传是带有目的性的,你要来看电影,我们得收费,准商业化运作哈。这倒不是要收你多少钱,我们小时候,是没有零花钱的。哪收什么呢?收纸。书纸、作业本纸、报纸等等,反正是纸就行。通常看一场电影,要费三十张到四十纸纸左右。收到这些纸,我们按职位不同,论功行赏。若要问分到这些纸,有何用处,那它的作用在我们童年时代大得去了。比如,诈金花、弹弹子、跳房子等等,我们都要用到,你没有,人家不跟你玩。谁的纸多,谁背后铁定有一帮粉丝。想想看,当我们还处于鼻滴虫的时代,我们就在无意之间就进行了一场关于市场逻辑的操练。如此看来,游戏的作用还真不能小看啊。
我的那些纸,相当于现在的玩具。除了输去的那部分,有些被用来折船啊,飞机啊,那时还不会折千纸鹤,要不然初中时代向女孩子递纸条肯定不会那样没有创意了。还有一部分拿来当课外书籍,那时屋里除了一本老黄历是没有书可读的,但就是这么一本厚厚的不知道其深浅的日历,让我翻来覆去几多遍,且收获颇多。比如每当不想去学校,就会以“今日不宜出行”的理由来应对,气得大人不是动扫把,就是直接抡巴掌儿。自从有了这些纸,我的课外阅读生活丰富多了,晚上做梦也不会一直被鬼追啦,就算是有鬼怪从井里湿出来,在这么紧要的时刻,那个会降龙十八掌的靖哥哥肯定会及时出现。自此,真可谓是活生生地上演了一回侠客行:南帝北丐中伯通如此等等,没有我不晓得的;降龙十八掌、移花接木、吸星大法如此等等,没有我不神往的。好在,没有读到东方不败、葵花宝典之类的,要不然,我肯定上当受骗啦。为什么呢?因为这些纸大多是散状的,有了前页,就没有后页,压根儿不知道这些绝世武功有哪些后遗症。
手电简是必需的放映器材。放映的地点大多在敬老院的小礼堂。妹妹守前门,表弟守后门,拒绝蹭电影者。我负责放映,一手拿手电简,一手拿玻璃。手电简的光打在玻璃上,玻璃上的画面出现在墙上,静止,或平面移动。呀呀,屁娃们欢呼了,他们评说这部原始的乡村影片:这个是那吒,那个是龙太子;那吒是好人,龙太子是坏人;好人有好报,坏人命不长。七、八块玻璃,几分钟就能按顺序放映完毕,可这些屁娃们就是舍不得离开,吵着闹着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嘛。为了让他们感觉到纸有所值,我只得再次放映。呀呀呀,屁娃们毫不吝啬,他们依旧是欢呼,与评说,可不知是谁突然怪声尖叫,这一帮屁娃们一拥而散,跑得比什么都快,边跑边哭的大有人在,其中便有我,有妹妹,有表弟,且年纪最大的我跑在队伍的最前列,什么玻璃、什么手简、什么电影统统被忘得一干二净。等跑到半路,想起玻璃是屋里的,手电简也是屋里的,只好折回去。手电简还在,打开状态,照在小礼堂的幽深处;玻璃还在,碎了两块,还好。挨打是免不了的,不过看到书包里那么多的纸,嘴角上扬,超级土豪来的哈。
许多年后,像这样的场景经常浮现在的我梦境中:盛夏时光,晚饭过后,出门就能看见大把大把通透的星子,呼呼气就能感受到从田间地头送过来的风。大人们坐在晒谷坪上,用蒲扇扇着闲下来的日子,我们这些半大的屁娃开始策划一场玻璃电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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