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喝过的酒

　　叶子的闺蜜和她老公来我们家做客，一起吃了顿羊蝎子火锅。好吧，我们准备的羊蝎子并不多，好在还有虾、各种丸子和蔬菜，叶子还清蒸了一条鱼。窗外阴沉沉的，这顿晚餐开始于五点半，房间里亮着灯，热气让灯光有点朦胧。“开动吧。”随着叶子一声令下，大家纷纷举起了手里的可乐罐，而天天也小心地捧起了他那满满一大杯椰奶。没有人喝酒，因为我们一家人都不喝酒，客人也就没喝。我想，那两口子应该是喜欢喝酒的，毕竟都是东北人。当然，也未必，我还是山东人呢，如今不也滴酒不沾了？嗯，这么说有点绝对，逢年过节的时候，如果跟岳父聚在一起，我还是会陪他喝两杯黄酒，是的，只是两杯。一斤黄酒，我们爷俩能喝两三顿，所以，岳父如今买酒总是很豪气地拿二十块钱去买那种五年陈甚至十年陈的。我喝不出好坏来，纯粹是为了哄老人开心；他好像也喝不出好坏，但只要喝就开心。
　　
　　我当然是喝过酒的，作为一个山东人，我大概初中就开始碰酒，白的和啤的。当然，也就是在逢年过节时略微喝一点，不多，毕竟是学生，在考上大学前是被允许不喝的。考上大学，自然就要喝，或者，没考学，哪天不上学了，也可以喝。在我们那边，男人不会喝酒，在当时是要被人笑的。那是一个酒风极盛的小县城，一度以把人喝趴下为荣。为此颇是闹过一些笑话，像把女方送亲的大客给喝到桌子底下去这事都算不上笑话，笑话是把老岳父给喝成了兄弟，把连襟喝得掀桌子打架。那年头也没什么好酒，白酒就是喝五莲特曲、兰陵特曲，后来有了景阳岗和景阳春；倒是啤酒，因为离青岛不远，近水楼台吧，很早就能喝上青啤了。不过，小时候大家基本还是喝白的，酒量太大，啤酒喝不起，散装白酒绝对管够，毕竟拿地瓜干换就可以。
　　
　　我是81年生人，小时候村里人普遍不富裕，但却也不再像更早些年那么穷，至少我记忆里，家里人喝散酒的次数并不多，几块钱一瓶的便宜白酒还是能喝得起的。老家那边白酒度数不高，多是38°或者42°，这种酒，父亲能喝一斤。下酒菜嘛，来了客人，常见的下酒菜是韭菜或葱炒鸡蛋，炒豆腐或者凉拌豆腐，油炸花生米，最后一个硬菜是肉片炒木耳或者炒蘑菇、蒜苔、白菜，看季节。等到92年我上初中的时候，猪头肉和烧鸡，慢慢也就开始出现在普通酒宴上了，但在这之前，类似这种菜更多还是逢年过节才吃得到。相比起猪头肉和猪肝，更早普及在餐桌上的是卤猪肺，其实也挺好吃，但后来很少见了，有人说是不健康。很多后来被说是不健康的东西，当年我们都没少吃了，我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早早生病去世跟这个是否有关系，毕竟，除了吃得不健康之外，我们住那地方也不健康。村西造纸厂的污水让小河变成黑红色，臭味一里地外都能嗅到；而村南水泥厂的粉尘，严重的时候能遮蔽整个天空，嗯，父母去世都有关肺病。
　　
　　我如今不喝酒，倒也不是担心自己喝多了，会有为他们讨回公道的想法，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怎样算公道。就像小学的前几年，我们村小学校长轮流到学生家吃饭，还曾经因为嫌弃酒菜不好跟家长打起来，酒菜好不好，这事儿又该怎样评价算公道？后来，他老婆到我们学校当老师，他也就可以在自己家里吃了，对了，他老婆教自然等课程，唯一的方法就是让我们抄课本，100遍，然后镇上联考，我们班总是第一。当时为了给我买抄课本的白纸，父亲少喝了不少酒。那时候的想法是，等我们哥俩长大成人了，他就可以敞开了喝酒吃肉，然后，等我初二那年，他胃查出问题，切掉了一半多。从那以后，他也就很少喝酒了，逢年过节，略微喝点而已。这让父亲觉得很没面子，私下里他会跟我自嘲：“我是个没用的人了。”那时候，我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好吧，现在我也不懂。
　　
　　读大学时，过年回家，一家四口人围坐着喝酒吃肉，那是我能回想起来的最幸福的画面之一。这时候日子已经好过很多了，桌子上的菜琳琅满目，鸡鸭鱼肉和各种虫子都有。喝的依然是白酒，这时我和哥哥酒量都不错了，但也并不会多喝，一家人喝一瓶而已。更多是边喝边聊，基本不回顾过去，主要是展望未来。那时候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娘不失时机的提醒我们哥俩将来不要娶了媳妇忘了娘，她都没想过，她根本见不到我媳妇儿。叶子婚前跟我回去老家一趟，是我坚持邀请的，虽然父母都没了，但总得让她去我老家看看，也算是知根知底。她吃不惯老家的虫子，也不喝白酒，不过，因为提前打过招呼，家里人也没一定让她喝。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五莲宾馆包厢里那个大酒桌，能坐三十来个人，一大家子围坐着，白酒论箱喝。
　　
　　我不知道自己酒量最好是多大，刚毕业时入职那家瑞士公司，去广州办公干，那边同事给接风，我喝了一斤半，也没事儿。但这就是我能记住的唯一的酒场伟业了，其他时候，我不怎么喝酒，不是不能喝，是不爱喝。人生中好像只喝醉过两次，一次是大学毕业散伙饭，看着一堆谈不上多熟悉的面孔，想着这些人就是我大学同学了，以后基本见不着了，我拿起酒杯把那三四十号人挨个敬了一遍。醉了，但还是自己走回去的，被扛回去的是宿舍老二。大学四年，我基本上只跟本宿舍的哥们玩，其他同学认识，但也仅此而已。我不喜欢那个调剂过去的学校，连带着忽略了同学，这事，当然是不对的。另外一次喝醉，是父母去世后那年的春节了。回到老家，姑父请吃饭，大家轮流敬酒，我来者不拒，再敬回去，就我那点酒量，当然扛不住了。回到叔叔家，吐得很凶，不过那次之后，再回去，也就没人再劝我酒了。这两年，随着亲戚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了，加之养生理念深入到县城了，所以，酒风好了很多，基本上接近随意了。
　　
　　哥哥跟我一样，喝多了容易话多，区别是，我基本不喝，而他喝得次数多，喝醉的次数也多。有时候是身不由己，他是政府里给人当秘书出身，但也有不少时候，是他自己爱喝，别人拦都拦不住。因为喝酒的事儿，嫂子跟他吵过不少次，但也说服不了。前两年，他装了心脏支架，想着以后能戒了吧，却也就戒了没多久。现在是少喝了，但也并没戒住。我原来每次打电话都劝，后来，也不劝了，就我们兄弟俩了，一个星期说两三分钟电话，还说他，也不合适，他活得也不容易。有些事儿就是命，好坏凭天吧。我开始努力工作赚钱，为万一的不好结果做准备，当然，这个我也不会跟哥哥说，因为，事实上，也帮不上什么，也就是在极端情况下能够保证那边几口人吃上饭。好吧，我还操心他呢，其实我自己身体也不怎么样，冠脉硬化了都。结婚前我不知道，早知道我们家人身体都这德性，我可能就不会上赶着结婚了。
　　
　　虽然不喜欢酒，但以前我在酒宴上还是会喝一点，不多，会尝尝那些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名酒。真正戒酒，是从父亲去世开始的，他去世前几个月，可能预感到什么了，跟我说：“你一个人在外地，酒就不要喝了，万一醉了或有点什么事儿，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以后结婚了，好好照顾老婆孩子。”从那以后，我就基本不碰酒了。如今我在上海就只陪岳父喝点，回家就只陪亲戚喝点，其他场合，几乎滴酒不沾了。还好，先后几家公司，老板对我都不错，虽然很多部门经理都会劝酒，但老板也都帮忙挡了，没人一定让我喝。记得一次年会上，所有部门经理跟老板坐一桌，大家都轮流去给老板敬酒，我没办法，最后也端着一杯茶过去厚着脸皮敬。很多经理起哄，已经喝了很多的老板笑着阻止说：“把工作干好是正事，酒没那么重要。”说完，他把一大杯一口干了，这事儿，我至今感激他。不喝，也就不喝了，上海的酒文化比较包容，硬劝的很少，当然，也可能跟我出入的场合有关吧。
　　
　　不喝酒，也并不会想，只是夏天的时候，跟同事聚餐或招待客户，看着大家喝啤酒，心里还是会有点心动，仅此而已。真回到家里，啤酒随便我喝，我却也不会去喝。叶子偶尔会买些啤酒，但也就是放着等岳父来喝，或者干脆烧鸭子了。天天目前看不出喜欢喝酒，他的爱好是椰汁，喜欢捧着跟我们干杯，祝酒词说得一套一套的。今年夏天，叶子爷爷去世后的酒席上，天天跟外婆干杯说：“祝奶奶永远不死。”当时老太太脸色就变了，我赶紧在边上打圆场说：“祝奶奶健康长寿。”小家伙看我紧张，觉得有趣，还又说了一遍。孩子是真诚的，那天，他从我和叶子这里依稀得到了一些关于死亡的概念，他是真怕外婆离开。

        天又冷了，想起了高中毕业那年寒假，高中同学们天南地北回去凑一起请老师喝酒，晚上吃喝完，我独自骑车迎着北风回家，骑到了马路牙子上去，然后，哭着骑回去的。那次真没喝多，就是心里不舒服，高考的事儿，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痛彻心扉。再就是那年元旦，在塞外那个滴水成冰的校园，全班一起包饺子吃。刚包好的饺子放在窗台和打开窗户的过道里，很快就冻上了，然后拿去食堂煮。大家就着饺子喝酒，内蒙古的女同学一个人拿着装满白酒的茶缸，追得一群外地男生四处跑.......
　　
　　河蚌赌徒
　　2019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