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乡村作坊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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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作坊
汪维伦
汪维伦
油坊·榨床
我在春日里一片盛开的油菜花前漫步、观赏,一种对乡下油坊的怀念的突然自心头涌出,让我感到有些淬不及防。第一次,我坐在初中课堂上听到老师讲菜籽经过压榨后生产出菜油是一种物理变化时。我也情不自禁地想到过乡下的油坊,但那时想起乡下油坊时的心情与这是大不一样的。那时想到乡下的油坊是和每餐摆在餐桌上的菜碗里的油水有关,和区粮站饭店里每天早上卖出的一根根炸得黄亮亮的油条有关。想到这些口中便不由自主地漫出许多涎水来,一种对油制造出的美味的渴望在心里缠绕个不休。但这一次想到乡下的油坊,却没有如此的奢望生出。也许是因为我那时是孩子而现在是成人的缘故,或者由于我念书时的那个年代生活很艰苦而现在的生活与那时相比如天天在过年的缘故。总之我这次想到乡下的油坊,心里是怀着一种对乡村作坊文化的追怀之情。因为我现在所见到的油坊里已经不存在那种古朴的被油浸染得油光发亮的木榨床,而代之以的是一些钢铁的机戒。电动的,或者受电脑控制的。只需将电开关一接通,机器就会自动地工作,不要多长时间,菜籽的渣和油就会被分得开开地出现在你的面前。
时隔我背着半袋菜籽第一次去乡下的油坊换油已有一些年头。那是在我读小学五年级暑假里的一天,母亲让我背上半袋家里刚刚收获并且已晒干了的新菜籽,去一个叫石家冲的油坊换菜油。没见过榨油的我,一路朝着油坊的方向走着,一路猜想着榨油的场景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像我们在学校里玩的那个叫“挤油渣”的游戏一样?就是一群孩子挤一排,两边让些力气比较大的孩子出力从两头往中间挤,一些支撑不住的就会从队伍中被挤出来,被挤出来的又两头加入到挤的行列用力挤。从队伍里“木楔子”似被挤出来的称“漏油”、或者“油渣”。
第一次目睹榨油的过程,我兴奋又激动,最让我惊异的是那个横在眼前的檀木榨床。被碾碎蒸熟的菜籽已打包放进榨槽中,现在,油匠师傅正在向榨床上上尖契,他手中握着一个很大的木锤,先是上一些短尖契,然后,从诸多小尖契的缝隙中插入一根尖而长的尖契,并用手中的木锤使劲地往里契打,让尖契与尖契相互挤压,以致将压力集中到榨槽的着力点上。于是,装在榨槽中的菜籽包便在巨大的压力作用下,被压出黄亮亮的油来。整个榨油的场面让我看了很震撼,油匠师傅用手中的那柄大木锤将那根长长的尖契用力地往里契时,每一下下去,榨床就会发出一阵轻微的炸裂声,那声音类似一种骨头在炸裂。尽管响声很轻微,但站在一旁的我总有些担心,生怕那巨大的榨床会经不起这样的挤榨会爆裂开来。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见油匠师傅在不断地向榨床上添加着尖契,不断地用大木锤敲打着长尖,甚至让有些老化的尖契因承受不住挤压而破碎,但榨床却一直纹丝不动地承受着那不断的挤和榨,一点也没有要爆裂的迹象。
其实那轻微的炸裂声来自尖契与尖契的挤压所发出的,根本与榨床无关。所以油匠师傅只管放心地用力尖契,他是最清楚榨床的承受力的。想到这里,我才回过神来注意起油匠师傅。那个身材魁武的汉子,他光着上身,宽厚的脊背油亮油亮,不知是汗水还是被涂了一层油。回头再看看那个巨大的檀木榨床,被油染的也油光发亮,加上檀木本身的黄色相映衬,和油匠师傅光亮的背脊没什么两样。以至于当我看到那些被挤榨出的油滴从榨床上向下滴落时,不认为那是菜籽被炸出的油,而是榨床流淌出的汗水。
菜籽变成油,尽管只是一种物理变化,但这一变化的过程却也是繁琐而又复杂的。饱满的菜籽被粉碎后,放入榨床中接受不断尖契的挤榨,那个过程让我感受到一种切入肌肤的疼痛。从籽实到油的蜕变过程可以说是一次脱胎换骨,也是生命的最后升华。那个下午我提着用半袋菜籽换得的一壶油,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路走的是那么的谨慎小心,仿佛手中提的不只是一壶油,而是一种比金子还要金贵的东西。
河边的水磨房
那是一个盛夏的下午,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十几岁的我扛着半袋麦子,兴奋地跟在挑担的二姐的身后。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路边的树木和杂草的叶子绿得更加鲜亮。水磨房在河的下游,山路崎岖,但急切想见到水磨房的我,一点都不知道累。
水磨房依河而建,一条专用的引水渠将河中的部分水流引向水磨房。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里是生产雷声和闪电的地方。不是吗?那些巨大的轮子,在水轮机的带动下,于飞速旋转中产生出巨大的轰隆声,和雷声一样响。那些套在飞轮上的皮带,以闪电般的速度在轮子与轮子之间不停闪射着,完全就是一道道闪电的再现。整个水磨房就像是一个盛装雷声和闪电的仓库。
和我家的手工磨房相比,它的喧闹已达到了“吵”的程度。在手工磨房边工作的一般只是三个人,一人坐在磨子旁边专门给磨眼里送谷子,另外两个人拉磨。石磨在很有节奏的一拉一推中发出“叽呦、叽呦”的声音,像一支乡间的小曲。三个做活的人一边做活,还可以一边拉着家常,说些家长里短,或是交流些看猪养禽,兴园种菜的经验。不知不觉中,一篓谷子被磨完,然后是筛粉。水磨房里却远没有那么悠闲自在,那些飞转的飞轮和快如闪电带动飞轮旋转的皮带都是随时充满危险的,稍不小心就容易酿成事故,所以水磨房里师傅专注又紧张,既要注意随时往水磨上的漏斗中添加谷物,又要注意出粉口处接粉桶里的粉不能满出桶外。总之水磨房里只要轮子一转动,人也就和轮子一样得围着水磨转。
水磨磨粉的速度比人工推磨的速度不知要快多少倍,一百斤麦子要不了多长时间就磨好了,而且磨出的粉比手工磨的要细要白。
流进水磨房里的水,用它的力量让许多巨大的轮子转动起来,然后,那些转动的飞轮又带动一副沉重的石磨,让石磨心甘情愿地自动为我们磨面,那飞轮在转动中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可是水的欢笑?乡下人的欢笑?如今,河边的水磨房已随时光的走远而渐渐销声匿迹,但它仍在我们心底奏响那个时代的最强音。
挂面坊里的麦香
记忆中乡村的挂面坊,一年到头生意都很不错,尤其到腊月更红火。
挂面坊就设在我念书的小学隔壁大队部的一间大房子里,坊主人长着一脸大胡子,所以人称“大胡子”。按辈分他长我两辈,因而我喊他大胡子爷爷。挂面由麦粉和盐混合制成。所以作为坊主的大胡子爷爷每天都要围着和粉,揉面,盘条,上筷子,面上架,抻面,晒面这些事情,一天到晚的忙个不停。
成形的挂面从架子上高高地披下来,如丝似瀑,阳光暖暖地照晒着,千丝万缕,雪白雪白的,有些耀眼。散发出的麦子的清香随风飘进我上课的教室里,时不时撩逗起我们这些孩子肚子里的馋虫,常常让孩子的我会满口涎涌。
面坊里整天人来人往,说笑声不断。来人手中的提篮里进门时装着麦子,走时便换成了码放得平平整整的挂面。那时的挂面是乡村人送礼的主物,乡下妇女生孩子要送挂面,老人做寿要送挂面,亲戚邻里建新房子进屋时要送挂面……因为挂面细细长长,寓意长命富贵,长长久久。
家中来了久未谋面的稀客,女主人要客气地“烧茶”,碗底下放上些炒肉片或是鸡腿,没有肉片或鸡腿也要煎上两三个荷包蛋做垫底。上面覆满热腾腾的挂面,再醮些香香的猪肉油。客人不免要客气地谦让一翻,然后才斯斯文文地品起女主人的手艺来。谁家老人过寿或是小孩过生日,作为家里主厨的主妇在这一天的早餐时都要打上几个荷包蛋,煮一碗挂面,意即长寿面。因而孩提时的我,小时候一年中除了盼过年之外,就是盼过生日。
炭火烤面皮应该是做面人的专利,说起那味道可称一绝,街上烧饼摊上卖的烧饼是不能与之比美的。其做法很简单,将其揉好的面撮其一团,捏成薄薄的饼,放到烧旺的栎炭火上去烤,让其两面烤到金黄色,一口咬上去,香香的,脆脆的,咸咸的,在物质贫乏的年月里那东西可也算得上是稀罕物。开面坊的大胡子爷爷虽有这个方便,可从不会轻易去享这个口福。我有幸享受到过一次这样的口福,那是一年冬天在上学的路上,我和同学们一路疯跑时不小心将带到学校当中餐的饭碗给弄泼了。中午放学后,看着别的孩子从学校的厨房里拿来自家带的饭菜吃着,而我却因为自己的不小心便只能躲到教室里挨饿。这件事不知怎么被大胡子爷爷知道了,他找到我上课的教室里把我喊了去,从烧得旺旺的炭火炉中拿出两张两面被烤得焦黄焦黄的烤面皮塞进我的手中。可以说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到的最好的烤面饼。那脆脆的、香香的、咸咸的味道至今想起,仍让我满口生津。
乡村的面坊依然存在,只是经营范围有所扩大。多了机制面,但手工制作的挂面仍然吃香,市场上也能买到。在我们县城里的一条小吃街上,有一家老鸭汤面馆,就因为专经营老鸭汤煮手工挂面,生意一直很红火。吃的人每天早上几乎要排队。现在人吃东西嘴叼,一是好新鲜美味,二便是专挑传统野生的。这家面馆的生意之所以红火,不仅是因为它的面煮得味口好,经济实惠,主要还是大多数人投的是这口传统味道。
孩提时盼过生日,成年后也就越发的淡薄了。但也有些人把过生日重视得比过节还隆重,又是订蛋糕,又是办酒席的。亲戚朋友邀上好几桌。而我却有好多个生日在上班或加班等工作中给忙忘记了,等想起时已过去好了多天。但如果真是要我认真的过个生日的话,我既不想大办酒席,再高级的蛋糕我也不稀罕。但小时候每当生日时,母亲给我煮的那碗挂面下面藏着几个荷包蛋的长寿面倒是很叫我怀念。
一写到乡村的挂面坊,那股从面坊里散发出的麦子的清香,便犹似又在我的嗅觉中萦绕。往日面坊里人来人往换面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中,那口烤面皮香香脆脆的味道,不由得让我的口中再次流出涎水来。
(参考字数:3800)
个人简介:汪维伦。安徽岳西县人。60后。笔名:微澜、龙于水等。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82年开始文学创作。86年发表处女作。迄今已在《安徽文学》、《岁月》、《星星》、《绿风》、《诗潮》、《中国诗人》、《散文诗》、《散文百家》、《青海湖》、《北方作家》、《中国税务》、等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含散文诗)、书评三百多篇(首)。多次获得省、市、县级大奖赛奖项。有诗文被选入《2015中国年度作品.散文诗》、《2016中国魂 .散文诗选》、《读出的禅意:2015年度禅意诗选读》等国内外出版的多种选本。已出版散文集《闲锄窗月》。
(246600)安徽省岳西县岳西税局务天堂分局管理二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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