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春天

潮湿的春天

有很多事情，总是会在春天发生。 此刻，爸妈和农舍的轮廓，就在我意识里潜伏着。潜伏得很浅。仿佛一道不是很亮的春光，抑或几声不是清脆的鸟鸣，都能把他们从浅睡的状态摇醒。一切便都清晰起来。先是爸整夜的呻吟，继而是妈接连的起床服侍。沉静的夜膨胀了，充满着重金属的撞击。黎明不是开始，是又一个沉重的轮回。妈的起床不是休息与劳作的交接，而是一种辛苦与另一种辛苦的转换。炉膛的清理，柴禾的引燃，米粥菜蔬的准备。可是，有了阳光的陪伴，妈便不再孤独。阳光是神奇的，它能够将夜的倦意擦拭得一干二净，最后只留下生机，影射出生命的硬度。烧完火，妈将盛柴的栅篓往院子里放时，那七只被铁丝网围拢的母鸡便咯咯咯咯地叫个不停。妈听得懂它们的语言，也能够揣摩出它们语调上挑下沉、语速急切延缓的原因。顾不得拍掉粘在衣角上的柴末，妈便从过堂屋废弃的硬沙发上拿起一个小纸盒，急着走向圈鸡的铁丝网。鸡愈发地急了，狠命地抻长着脖子，眼睛似乎要立起来，叫声也更加急促。妈却不急不愠，微笑着从纸盒里抓出玉米粒，一把一把地撒入铁丝网里。鸡们立即停止叫声，低下头捡吃地上的玉米粒，喉咙里不时发出满足的声音。玉米撒的差不多了，妈便拿着纸盒走了，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和这群鸡打交道，是妈每天早晨所做的第一件事。妈喜欢做这件事。因为妈做这件事的时候会想到我的小家庭。众多的家务缠身，纵是再深的母爱，妈也只能藏在心底里。即便春天来了，万物都发了芽，妈来城里看我的愿望也不能发芽。而妈养的鸡可以传递妈对我们的爱。每隔一段时间，我们来小村看妈时，她都会把盛鸡蛋的盆端出来，几个一组地用报纸卷成长条形，然后一个长条形接一个长条形地摆放在各种形状的纸盒箱里。回到家，我把卷着的报纸打开，把带着泥点、沾着草末的鸡蛋放在冰箱里。闲暇时，将鸡蛋洗净，用一位挚友赠送的大红袍茶煮茶叶蛋，是我们全家最喜爱的美食了。茶叶蛋里，亲情，友情的味道都有，浓浓的，越品越淳，越品越美，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这时候，女儿总是一边挑拣出双黄的茶叶蛋，一边喃喃自语，姥姥养的鸡怎么总是生出那么多双黄的鸡蛋呢？ 而这次，同样的鸡蛋，同样的茶叶和调料，在我的嘴里，茶叶蛋却改变了味道。是因为妈的身体。上次回家赶庙会，一到家就听到妈费力的腔音，和拉锯般的呼吸道。妈的感冒不但没好，反而更严重了！妈又一次骗了我！！我给村医打电话，逼着妈输了两天液，和爱人抢干了几乎家里所有的活，临走时，贴着妈的胸部屏息听，终于不见了那恼人的唧唧声。便松了口气，却担心着一旦重活缠身时，妈身上的病的反复。回到小城已有一周多的时间了，妈怎么样了，真的如电话里所说的“好好的”了吗？ 怀着这忧虑，我一天一天的走近春天。春天的脚步很快。每时每刻，我都能够感觉得到它：干瘪的树木变得湿润，且笼着一层新意。这新意远看是绿色的，浅浅的，如梦如幻般地迷离；走近时，却杳无踪影，只留下浓重的湿痕。池塘里，冰融化的速度超出人的想象，最后只留下很薄的几片，附着在岸边，随着水的荡漾而荡漾，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水声便紧跟着清脆起来，波浪也紧跟着舒展开来。湖面像是怀春的少女，迎合着每一天的不同时段，或波光粼粼，或碧水荡漾，或波澜四起，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是面对春天的一份生动表达。我望着这湖水，忧虑便荡在这水面。风息强了，忧伤便凝重；湖面平静了，忧伤便弥散，潜藏，却不消失，枝枝节节地延伸在湖四面的山上，缔结到山遍身的林木花草上。 每一年的春天都是相似的。树都是一样的绿，水声都是一样的清脆，空气都是一样的清新，泥土都是一样的湿润。可是，每一个春天里的父母，却都讲述着不同的故事，经历着不同的经历，体验着不同的体验。时间让他们的生活充满着深刻的表述。这表述是沉重的低吟，浸润着春的潮湿，字字句句逼迫着我去进行关于生活的系列思索。 是一个春雨淅沥的夜晚。潮湿透过钢筋水泥，浸入楼房。我躺在床上，如往日一样深陷在对父母的记挂里。我该怎么办才能够实实在在地为父母减压？我该怎么办才能够让他们由衷地感觉到一次快乐？常回家看看吗？也仅仅是停留在看的层面，呆上几个小时，顶多是住一个晚上，还是要离开，他们还是要面对诸多沉重的琐事。有工作需要干，有孩子需要照顾，我怎么能够安心地时刻陪着我的父母呢？思绪因堵塞变得越发沉重，我发了一个信息给挚友：记挂父母，痛苦。朋友回：愁也解决不了的事情，只有别愁，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轻叹了口气，愁与痛苦，是人的意志能够控制的了的事情吗？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我突然想起，这雨过后，妈又要在她的小菜园里“做工艺”了，家里那三亩多地的责任田，又会响起播种机突突突地耕作声了。 雨水过后的春天，愈发地潮湿。树木、街道、甚至钢筋水泥，都浸着浓重的潮气。隐晦的气候里，感觉不到春光的明媚，天空成了林黛玉的脸，一副抑郁寡欢的样儿，仿佛把和春相关的彩色都遗忘到了脑后。 春天，一旦展开，就会显出姹紫嫣红的美；可是，即便如此，又怎能够阻挡住时光的脚步？ 我细数着入春以来我经历的事情：妈的哮喘病，三姨夫的心脏搭桥手术，二姨夫的去世。这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流了多少的泪，失眠了多少个夜。爱人对我说，这是每一个人的经历，亲人们都老了，都要一个个地离去。 潮湿的春天里，我充满困惑地思索，却发现，答案只有一个：珍惜当下。与自己对视的当下，与亲人团聚的当下，与爱人相拥的当下。 我们不能延续生命，便只能减少遗憾。这不是口号，而是在某一时刻，慰藉我们心灵的良药。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2-3-22 09:2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