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的春天
2021-12-23抒情散文剑鸿
剑鸿春天,确是一个撩人的季节。且不说暖风拂柳、春意正浓时节,会有多少镶嵌在古典华章中的春词咏叹,钩沉起人们悠远的记忆和怀想;也不说弥漫在一片缤纷中的氤氲光影,总能在恰当的时候触动柔软的心怀;更不要说寒气渐退、解脱臃肿之后,由里而外浸透整个身……
剑鸿
春天,确是一个撩人的季节。且不说暖风拂柳、春意正浓时节,会有多少镶嵌在古典华章中的春词咏叹,钩沉起人们悠远的记忆和怀想;也不说弥漫在一片缤纷中的氤氲光影,总能在恰当的时候触动柔软的心怀;更不要说寒气渐退、解脱臃肿之后,由里而外浸透整个身心的愉悦轻松。单是柳色日新、百花烂漫所呈现的满目苍翠、五彩斑斓,就足以给饱经一冬苍凉萧索的人们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人惊诧于时空悄然的转换和鲜明的对比。春天,哪里是走向人间的?分明是冲破冬之封锁,闯进天地万物的内核和人们心里的。
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这当是佛家对于春之感悟和抒怀吧。无数生命在一刹那的蓬勃生发,使得整个世界洋溢着盎然的意蕴和味道。这些意蕴和味道,是充塞天地的生命气息的脉动,是生机勃发的万物呼吸的流芳,沐浴其中,怎不叫人豁然开怀,身心俱融,顿觉翠竹可交心,黄花堪共语。从这个角度上讲,我常常习惯性地将伤春、悲秋、望月、怀远之类理解为人所独具的美好情感,理解为心灵映照天地醇和景致的澄净倒影。可惜在我们的时代里,这样的情怀,除了在我辈文字中仍残留一点可怜痕迹外,很多时候竟成多愁善感和无病呻吟的代名词,遭遇漠视和误解。季节的萌动,灵性的观照,俨然成为心灵的频谱仪,检验着被功利绑缚的人心之敏感和幽微。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无可厚非。我们追逐的,我们希望的,我们期待拥有的,本就和春花秋月没有关系,和草尖新柳并无牵涉,与日月星辰更加遥远。这也就难怪人们面对大自然的迁变时,神情淡漠,无动于衷。自然的赐予广大无尽,无需追逐,便盈满人间,扑面而来。累世流传的词章虽然华美,却总好像传递着一种文化意义上的思维错觉:唯有怀才不遇的失意之人,敏感多情的佳人才子,才会无聊到将心安放在草木花间,林泉深处,才会在滚滚红尘中,专心于雨露的寂然无声和优美的山水画卷。卑微的人性和人文传承的隔膜和疏离,在对抗自然伟大赐予的过程中所显出的态度,近乎顽强。
现实的情形也确乎如此,人们总是认为,越是柔软敏感的心灵,就越不易在坚硬的社会土壤中扎根,就越容易在茫茫人海中失去与现实的联系。所以,人们往往都愿意将感觉练得迟钝一点,将心地摆弄地逼仄一些,以为这样就可以更加有效地抗拒人生风雨,阻挡伤害和疼痛,可以更加无所顾忌地钻进充满荆棘的丛林,展开追逐和搏斗。然而,心灵一旦被名缰利锁束缚,被欲望和追逐蒙尘,又会丧失多少本该具有的情怀和厚度呢?没有人愿意去做这样的计算。当情怀失落成为时代人心的普遍病灶,许多事物已无法安放心间,我们才会在喧闹中听到追求本真的呐喊,才会有更多的人抒发着踏青寻芳的宏愿,期期艾艾地张望着重回心灵家园的路途。
人心,其实是一个很古怪的东西。喜欢和逃匿,抗争和屈从,舒展和封闭,迷茫和清醒,有时竟能够在一瞬之间实现令人惊奇的自我迷解和突然转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留意墙角树梢的兴趣和好奇,会忽然丧失;那些灵光一现而诞生的与天地自然的细微共振,会遽然停止;那些曾经给予我们心灵震颤的具体时间和场景,会在奔忙中忘得干干净净。而忽然在人生的某一个时刻,它们又会悄然走进迷茫的内心,让人摸不透、搞不懂、看不清这些隐藏在心灵深处的细微知觉,是如何实现角度转换和情感回归的。
譬如披着满身风尘的我,穿梭行走在街市之际,无意中忽然瞥见几只掠过的春燕的身影,那影子所划出的优美弧线,仿佛霎时在楼宇轮廓处凝结,为我迷惘的眼神提供了一种参照,使我不经意间注意到所奔忙的这个人世的高度,以及所仰望的碧空的深度。瞬息之间,仿佛有一条柔软的丝绸,在心间拂过,给人麻酥酥的感觉。然而,这些倏忽即去的轻捷燕影,究竟凭什么勾起我深沉的思绪呢,是什么使得心灵突然触动,激起几许感慨呢?当我将目光收回,垂顾脚下的路途,抚摸自己的内心之际,我就会看到岁月深处故乡和童年里燕子的身影。
和我走过的岁月相比,燕子的生命应该以代计了吧。现在飞翔于天空的燕子们,肯定不会认识童年的我。而我又怎能知道,它们当中的一员是儿时所熟悉燕子的第几代子孙呢?血缘的脉络,只有在人群之中,才有流传的明细线路。故乡的情缘,也只有在人心里才会这样深厚而浓郁。不惯迁徙的人们却要在这个时代如候鸟一样到处流浪觅食,并为此经受爱的别离和恒久的乡愁。这难道就是人的际遇。
掩映在旧时故乡桔林间的乡间瓦屋,虽然简陋低矮,但人和自然之间保持着一种天然的亲密。我清晰地记得,每到春天,善良的人们会在自家屋梁上支起小木架供燕子安家。当柳树发芽、人们忙着播种,带着满身春泥走向田埂的时候,当无忧无虑的我们仰望流云,或坐在门槛前玩味春雨的时候,就会看到燕子的身影到处忙碌。过不了多久,又会听到小燕子在燕巢中唧唧而鸣。忽然有一天,当你和它们谙熟,不再在意之时,就会看到更小一点的身影从燕巢中羞涩胆怯地飞出。进入夏天,从燕子飞掠的身影里,恐怕再也分别不出哪一只是老燕子,哪一只是新燕子了。儿时,好奇的我曾经翻开楼板,专注的打量过燕巢,触碰过细密春泥所构建的温暖舒适,有时竟会伸手拿捏一把那出生的燕子蛋或者刚刚孵出的雏燕,那种温热柔软,尚未长满羽毛的质感,现在仍能在指端呈现。我总是觉得,家里有燕子居住是值得自豪的,不但能够赶走稚嫩的孤独,而且意味着春天就安放在家中和我的心里。
然而,谁曾想到,岁月的流逝,竟可以让许多情景消弭得这样快,让许多心境改变得这样陌生,在如今的农村里,一栋栋崭新的火柴盒式的小洋房里,是否还有燕子筑巢的位置呢?那种燕泥特有的味道,还可以在哪里找得到呢?困在钢筋水泥世界里的我们,在这样撩人的春天,会不会在内心腾出一块地方,将春天以及春天所赋予我们的怀想和感念好好安放,努力经营一块属于自己的春暖花开的精神家园呢?此时此刻,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听着鸟儿的啁啾,对着这个来得有点迟的春天,我这样想,也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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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3-26 19:0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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