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

韭菜
     非鱼而渔

入夜有雨，润物细无声。
次日，起床稍晚，妻已在灶间忙乎开来。她说了一句，“你去菜园子割把韭菜，咱吃顿菜合子吧。”
庄户人家都有自家的菜园子，拼图一般，团结在小村四周，篱笆墙围得严严实实，主要是怕牲畜糟蹋。乡下人实诚，谁走路口渴了，摸进菜园子，摘条顶花黄瓜，摘个西红柿，衣襟上擦巴两下，咔咔嚓嚓下了肚。主人见到了，只会说，“不够，再摘！”
俗话说，一亩园，十亩田，种菜可是精细活儿。乡亲们绣花似地营务着自家的菜篮子，种些黄瓜茄子之类的时令菜蔬，也种些懒人菜，譬如韭菜和山葱，只要栽下宿根，就能坐享其成了。
我们家的小菜园在村西头，抬脚就到。一直认为，到菜园子里摘菜是人间最美的差事——下过了雨，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洋槐花的香味，听不远处小鸟婉转地啁啾，看最近处绿叶菜捧着晶莹的露珠，微风拂过，似乎能够听见它们破碎的声音，自己也跟着心疼一下。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大多数蔬菜还是菜苗呢！只有韭菜，前几天破了土，纤弱得让人心生怜惜。“夜雨剪春韭”，一场透雨的滋润，一夜之间，绿油油的韭菜已铺满了菜畦。
农村的俗语里，有“香椿芽、头刀韭、顶花黄瓜、谢花藕”的说法，称它们为“四大鲜”。老家不产莲藕，其它三鲜倒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下来就开吃。尤其是韭菜，吃过头刀吃二刀，吃过春韭吃夏韭，吃过韭菜花，再吃苔下韭。但头刀韭最为鲜美，经过了冬藏与春孕，韭菜新发，清新脱俗，在舌尖上能串联两个季节。
割下来的韭菜，整齐地码在篮子里，叶沾露水根带泥。回家后，妻清洗干净，切段调味。我有点饿了，就着两根韭菜啃了半块馍。北方人有吃生蒜生葱生韭菜的习惯，喜欢它们的辛辣之味。南方人却是难以下咽的。
妻和了面，擀成圆圆的薄饼，两块一组，一块垫底，摊上一层韭菜馅，另一块盖面，边沿处捏实，就怕露馅了。然后土灶文火铁鏊子，韭菜烙到七八成熟，一个个地摞起来，余热塌熟，所以叫塌菜合子。吃的时候，蘸上蘸水，那个味儿，叫馋，叫想念……
韭菜的吃法多了去，可以配大荤，配鸡蛋，做成了馅儿，包饺子，蒸包子。也可以清炒，还可以烧烤。成菜各具风味。
韭菜草本，过于家常，但也算得上庄户人家的细菜。春韭香，夏韭臭，苔下韭以老来嫩称道。至于冬天里的反季韭菜，肥肥嫩嫩很有卖相，但是少了滋味，很少买来。另外韭苔韭花也是很好吃的：嫩韭苔切寸段，配香干或者肉丝，大火爆炒，一道绝好的下饭菜。羊肉蘸韭花酱，算是偶遇；馒头蘸韭花酱，便是长情了。想起我韩城上高中的时候，西关有个卖酱菜的，拉着架子车，每周一两次，到校园里叫卖，有酱豆腐乳萝卜干之类。但韭花酱是我的最爱，买上两毛钱，配上四两重的杠子馍，比大食堂的清水煮萝卜有味儿得多。
有好友推荐，读到了张二棍先生的《草民》，他诗意里的韭菜，有着人性的弱点与痛点——

说说韭菜吧。这无骨之物
一丛丛抱着，但不结党
这真正的草民
用一生的时间，顺从着刀子
来不及流血，来不及愈合
就急着生长，用雷同的表情
一茬茬，等待

这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十余年里的颠沛流离与逆来顺受——年初，洛阳火车站，我和我的老乡，真正的草民，被他乡收割去。年末，上海火车站，又是这些参差不齐的韭菜，匆匆忙忙地投奔自己的宿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