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不过韭菜

“你是星期四早上到日照吗？我给你包韭菜饺子。”三姑在电话里这么说。我满口答应着，自然是高兴的。主食里我最爱吃韭菜饺子，菜里最爱吃猪头肉，这点不但亲戚朋友们知道，就连论坛里很多人都知道。每次我回家，老家的亲戚就张罗着用韭菜饺子接待我，不管他们自己是否爱吃。那天我到三姑家时是早上七点多，她已经包好了饺子，煎好了带鱼。嗯，香煎带鱼在我的菜谱里，排名是仅次于猪头肉的存在之一。叶子和岳母更爱吃蒸带鱼，可能是上海本地吃法吧，我吃不惯，觉得腥气，就像叶子觉得韭菜有股臭味一样。不过，叶子偶尔还是会给我煎带鱼，虽然她并不觉得煎得更好吃，浪费油还不健康，但是，毕竟我喜欢。三姑包的饺子是老家的样式，个头很大，鼓鼓囊囊。薄薄的饺子皮儿掩盖不了韭菜的颜色，饺子肚子那儿颜色暗沉，两端则莹白如玉。蘸料也跟小时候一样，醋和酱油调和的蒜泥，醋要稍微多一点儿，蒜泥不能捶得太细。其实小时候我们偶尔也干嚼蒜瓣的，但并不常见，蒜瓣的绝配是面条。


婶子没再给我包韭菜饺子，她比三姑要跟懂我一些。虽然那的确是我的最爱，但其实我自己会包。在上海，我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包韭菜饺子吃。一斤肉，一斤韭菜，一斤半的饺子皮，加起来二十来块钱，包出五六十个大饺子，能吃两顿。嗯，现在要三十六七了。“中午我们包韭菜伙子吃吧？”她问我，我说好。伙子是我们老家的叫法，其实就是韭菜盒子。跟很多地方弯月形的韭菜盒子不同，老家的是满月的圆形，看着更敦实。直径近十厘米的韭菜盒子，小时候我一顿能吃七八个。婶子常说的一件事儿是，当年我跟堂弟还有表弟三个人在她家吃饭，她烙韭菜盒子的速度赶不上我们仨吃的。如今大家饭量都不比当年了，而且也难得凑一起吃饭了。我都不记得跟堂弟表兄弟上一次一起吃饭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大姑家表哥在日照，二姑家表弟在北京，三姑家表弟在青岛读研。那天午饭，婶子一家和我吃的，我在解放路边上买了猪头肉，偏肥一点的，就着它，一口气吃了五个韭菜盒子。


以前去北京表弟家，二姑父也都是给我包饺子吃的，这两年也不见外，开始包豆腐卷子给我吃了。“别包饺子啦，我在上海能吃到。”我笑着跟他们说：“韭菜盒子、豆腐卷子这些，我自己不会包，过来蹭着吃，多少年没吃了。”表弟笑着说：“没事儿，我会包啊，你想吃了就过来。”我当然不能想吃了就过去，但每次到北京出差，我都会过去，有一年，去了六次。虽然豆腐卷子里没有韭菜，但是桌子上通常也会有盘韭菜炒肉或者炒鸡蛋，那都是老家的家常菜。岳母作为上海本地人，她倒不像叶子一样觉得韭菜臭，偶尔也会炒韭菜吃。事实上，我曾经的那个上海房东阿姨，偶尔也吃炒韭菜。我的炒韭菜，就是跟那个阿姨学的。“炒的时候，不用放水的。”她这么教我。“不放水不会干吗？”我问她。然后，她就给我演示了一番，确实很神奇。只是，韭菜炒蛋或者炒肉，上海人好像没这个做法。有一次我炒韭菜加了肉丝，岳母还很奇怪地问我：“怎么还放肉？”嗯，她倒不是觉得浪费，只是她觉得肉的腥气会影响韭菜的鲜味。


韭菜最鲜的据说是烤韭菜，我吃过，确实不错。叶子的闺蜜很喜欢这东西，不过叶子不怎么吃。其实，我倒是觉得，最鲜的韭菜还是生吃。在我很小的时候，一二年级吧，那时候家里穷，没什么吃的。穷，这事儿我并不抱怨，毕竟是因为超生了我才会被罚款。我是81年生的，罚了六百块，家里钱都罚没了，还把瓮里的粮食也都拿走了，剩下我们几口人死活不管。靠着接济，靠着父亲去西岭打石头，却也就活了下来。那时候好像总是饿，放学回家，扔下书包就开始找吃的。不像现在，家里的零食琳琅满目，多到一不小心就有要过期的。那时候我踅摸半天，也就只能无奈的洗干净两根韭菜，卷在煎饼里。用勺子倒小半勺花生油下去，再撒点盐粒。那时候觉得，这就是好东西，又香又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太小了，花生油的量把握不好，它会顺着煎饼流下来，流到我的袖子里。娘回来就是依据这个发现的，然后是笑着骂我“馋”。其实这种吃法，最好的不是用花生油，是用猪油，但，猪油，家里并不总是有。


娘在的时候，我们家生吃韭菜还是很多的。有时候她会用热水汆烫一下，然后就用蒜泥酱油凉拌韭菜吃。味道也还行吧，谈不上多好吃，只能说过得去。倒是在下面条的时候，面条出锅前，撒一把切碎的韭菜进去，那个鲜味儿，要比撒葱花更好。偶尔叶子她们不在家的时候，我懒得烧饭，就下面条，临出锅的时候，打个鸡蛋，撒点韭菜进去。黄白色的鸡蛋、绿色的韭菜，伴着面条一起出锅，我能吃很多。当然，这是简化版的做法，娘做的打卤面，是用韭菜鸡蛋和肉末做的卤子，然后浇在面条上。这样的面条，初中时我能吃一斤的，如今，一家人也吃不光一斤了。当然，卤子里的肉末，也可以换成鸡肝或者猪肝。肝该是最便宜的肉食了吧，小时候家里常吃，如今少吃了，说是对身体不好。比起猪肝，我其实最爱吃鸡肝，跟韭菜鸡蛋和肥肉一起煮熟了，特别好吃。只是，得有二十年没吃了吧。等到哪天临了了，这东西，还是想再吃一次。那时候，哪怕这么便宜的东西，如果我不夹到她碗里，娘也不舍得吃的。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家里搬去了新房子。新房子离菜园太远，娘就在南面院墙外开辟了一小块菜地。菜地不大，半米多宽，六七米长的一块，地里最常种的，就是韭菜。那时候可喜欢韭菜了，不只是爱吃，还以为这东西割了一茬，还会再长出来。那时候就想，如果别的菜也能像韭菜这样，摘了一茬，还能再长出来该多好？只是，好像除了韭菜，也就只有芸豆类似了，摘了一茬，还有一茬。芸豆我也爱吃，跟大块五花肉一起炒，或者包饺子包子都行，芸豆包子要比韭菜包子好吃。后来，那房子卖了，再后来，娘也没了。前两年每次回老家，我还会从叔叔家往前溜达，二十米外，是我家的老房子，父母在那里去世；再往前三十几米，是我家更老的那套房子，就是有菜地的那套。几年前，那块菜地就没有了。说起来，它也存在了近二十年，父母去世后，那里的菜还在生长，是的，多数时候，种的也还是韭菜。

河蚌赌徒
2019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