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路

来　路
　　大片的围墙环绕着角落的一丛花。这个景象，像一条他走过来的路上发生的。

在一棵苹果树下，摸孩子的脸。他永远也摸不到。他一直离不开这个幻觉。他就想有一个巨大的葡萄园。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在身体遭遇离不开的植物香气里，自己会病倒？从那一天开始的日子，他就没有停止过，探寻一直生长着的事物的来路。

你从哪来？站在土地上，感觉不到土地的存在。黑暗中，影子是一种伤吗？被水浸泡的枝条，是一丛呼吸的色彩。他不知它的来路。土地沉默在不断幽暗下来的光中。他的身体停留在过去的日子。“那个背影走过去了，太阳正在燃烧。”每一个人，都是那一个背影。你说：在一棵草的面前，蹲下来，想念整个春天。

　石头和泥土，在小小的天空下，沉默着。这24小时，可能如此漫长。时间在什么时候最容易过去，人们都是知道的。来自远方的语言，在生命知觉中，会杀死时间。他觉得巨大的宿命就在春天里。他对草木充满了浓重的感恩。那是幻境，他常常会丢掉一只鞋子，一张嘴，并无可避免地被沉默收留在冥想之中。

　　总有一种伤不能避免。想春天的花兀自的开，没人听懂它说什么。看见灰尘从建筑高楼工地上，散花落下。灰白色小狗从角落边跑过去，在那朵花面前站了几秒钟，跑走了。那就像一个简单的梦。坐在阳光下，一条竹制的椅子上。整个上午始终出现的就是围墙四周的小路。一片低洼的地方，是不是目光最好的来路，让世界只简单、干净地像一丛草。是不是谁知道来路，谁就知道春天的结果？

他背后那片土地，一片高过人群的干枯草。记得它们在天底下的仓皇。那时，整个后窗变成颓败的色彩。不远处，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人流和车辆忽然多起来。仿佛一觉醒来，一切都在改变。这个冬天，草群也全部消失。茂盛的丰腴的时节还没有来，你会不会专注地想着那片地方？而伴随来的，一定有一种沉陷。在那里注定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缺口，让你想到弃置在一片土地上的一些动物的尸体。

　　那片消失的草丛，动物们集体逃散了。在黑夜，他遇到来自深草丛中，呼喊的声音。他深怕别人听到，它们深藏在身体里。夏天的某个日子，他到草丛中，没见过人的痕迹，一些动物出没的脚印，出现在雨水冲刷过的泥土上。他到那里走走，会想起活着的动物们，而和他一起在这里看着生命的出现和消失的人呢？

　　一只飞翔的鸟，从头顶上掠过。这么久以来，耳边盘旋着一个声音，只知道它像人的，或者更像婴儿的哭声。他从什么地方来？可以遇见活在声音里的鸟。像一个人送给他的一个礼物。他知道那声音可能来自照片，人在照片上笑，目光看着他。他分明又听到哭声。他听得到，它一点点走远了。

　　它是有来路的，在春暖花开的路上。它变成一片片羽毛。像那场天空倒向地面的大雪。铺天盖地来到地面上。白茫茫的空间里，在集结的雪片中间，他看到一行字：如果忘了春天，他将变得看不见，听不着。但是，他能清楚地看到紧挨窗口的一棵枣树，被人砍去。那一裸露在地面上的白色木身截面痕迹，令人疼痛。他看过那棵站立了很久的树，阳光打在上面，那么暖和。常有一只拖着长尾巴的鸟东张西望，它像在问声音哪里去了。在寂静中成长起来，他看见一个人的样子。“我为什么倒下来？”，这句话前后都是泪水。令人想起了小时候的家。“也许我们沉睡了太久，在黎明才知道梦，是怎么来到眼前的。”梦，令人悲伤，也令人惊喜。这些都发生在一片巨大而无人到来的森林里。

　　那片空旷的地方，在等白花花的太阳，而太阳在等人。一片浩瀚的森林。潮湿、幽暗，阳光照在里面，光线被阻断，弥漫着青草气息的空间里，枯枝和草尖异常清晰。那是天地的照影。你真的很久没去森林了。那条小路上，春天即将开始。冬天时，田园里的禾苗以及幼小的虫子，曾冻死在那里。你出生在刚开始的春天，记得自己的来路。你对人说：树林你来过，木头桥上你来过。你知道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有一辆红色的车子，停在那儿。你找到了它。车子会带你去远方。

　　太安静了，你什么都听得见。时间带着森林一直往前走，穿过了你的身体。水的声音响起来，闪亮亮地，至上方落到地面上，打歪了地上的草。清晰地知道森林里的声音响起来，水的声音响起来，你的声音就来了。这是炫音。听到这个声音，我感受到存在。你这么留在原地。

　　多年之后，你看到和人群隔着一层玻璃。一瞬间，看着来到你跟前的人，恍惚着。“如果你出现在他们中间，我一下就能闻出你的味道。”——在每一个存在的瞬间，都能发现从你身体而穿越而过。音乐、水花、太阳光，在一个上午和你一起出现。我要告诉谁，我在你的地方睡着了。睡着了，那些草都很幸福。

　　在挂着灯笼的院子，黑暗里，到处是红色的光芒，它们从走廊这头通向那头。那里，是一个人灵魂里慌乱的声音。你想了什么，你才说，那些想的内容是万物生成的东西吗？想的那一端，模糊得看不清楚。如果此刻，声音是唯一的。你永远不能不明故里地消失掉。“如果失去了我的声音，我还能干吗？”听着音乐，感受到土地的存在。你站在土地上，像一棵会移动的植物。他们说生命的目的是快乐，为了快乐我们去努力工作。

　　围绕着声音的事物，都在飞。他看见成人的你，躺在少年的记忆里。树的背后是你，树的前方是你。阳光出来时，他看到树的存在。声音出来时，他看到你在鸟的飞翔之中。也许只有成人才能知道，即使少年的残忍，也是一种美丽。你明白，为什么总觉得一个人晚上会饥饿，一个人夜晚坐在床上，令你难过。也许，他就是这样看到了来路，看到一个巨大春天的背景。

　　他害怕事物消失时，会伸出手抚摸一下墙壁、花草，它们像一个人的脸、鼻子、嘴唇，或者就看见了，一条水岸边，空气中的小虫子，都在飞，在银色的天幕下。此时，万籁俱寂，他看到自己来过的地方，写满了文字，它们像一部书，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身体里。……
　　　　　　　　　　　　　　　　　　　　　　　　　　　 20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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