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冈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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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外 冈
文/围庭
外冈是上海嘉定区的一个镇,紧挨着江苏的昆山、太仓市。我对外冈感兴趣并决定前往一游是因为有次坐车到太仓,在快要进入江苏境内时,看见前方路牌上写着“外冈镇”三个字觉得很好奇,好奇的是江南水乡,一片平原,而这儿地名以冈命名,会不会附近有隆起的山岗?按理说,车过人走,这种事本该一会儿就忘了,可不知中了什么邪,我却一直抹不去对外冈镇的惦记,某天闲暇无事,坐上长途汽车就来了。
下了车,由于人生地不熟,没了方向,徒对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不知所措,不知所措是说说而已,办法是有的,就是不耻下问。正好车站有位蹲在地上吸烟的老人,我遂弯下腰来向他请教,不料老汉是位外来的人,对我要打探的情况并不熟悉。这时迎面走来一位协警,一口纯正的嘉定话让我好喜欢,因为我想要打探的事,只有当地人才可能知道。不料他对我外冈为何叫“外冈”的问题也一无所知,我想去看看老街,便问:“现在外冈老街还有吗?”他说:“有的,不过老房子不多了。”他在与我应答时,虽然作了些掩饰,但嘴角还是流露出一点儿怪兮兮的笑意,看得出来,他对我到外冈来的目的是颇觉好笑的。也许在他看来,别人问路都是问去到什么地方办事、到什么小区探友、到什么商场购物等,而我的询问像是学校老师在向学生出考题,令人不可思议。不过他还是非常祥细地把如何到外冈老街的路线图交给了我。
外冈北街在外冈路边。北街的马路比较宽阔,路边停满了车,即便这样,剩余的路仍可供轿车并驱。明清时街道的设计,仅供行人或行人抬着轿子走,镇街通常很窄;外冈的北街显然是经过改造拓宽过的。街两边都是二三层的小楼,一层是门面,开有各种小店,如香烛店、照相店、烟酒店、土菜馆、足浴店等;饭店过了饭时,都关了门休息,足浴按摩店的玻璃门虽然也关着,但坐台女朗敬业的眼睛灵灵闪动,不停地扫描街上的行人。东街还保持着狭窄状的老街格局,稍微有些煞风景的是:光滑的水泥路替换了凿痕有深有浅的条石路、现代的混凝土小楼取代了原先的砖木建筑的老屋。街上冷冷清清,少有行人。东街临河,一条宽阔的河。河边有一幢坐北朝南老房子吸引了我的眼睛,该建筑,歇山式重檐,屋脊上方还有双龙戏珠的雕塑。以我经验的看,这屋在过去要么是祠堂,要么是乡公所办公用的。走近想找找看有无介绍类的文字,结果啥也没有。正好对面坐着位老太太,遂上前请教,她倒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只是记不清也讲不清了,后来走来一位扫街的也是本地人的老阿姨,她告诉我说:“这屋在解放前是地主的府邸,后来没收开供销社、开茶馆,现在借给人卖桶装水。”几十年前开供销社和茶馆,说明这儿曾经是外冈镇的商业繁华地段。
接着又到南街与西街转悠了一番。南街上坐西朝东的一排老屋都拆掉了,坐东朝西的老屋面对着嘉松北路,也勉强算是沿街门面,只是地面低于马路,没有人开店,由于破旧不堪,那样子更像是一位有一肚子苦水的主儿,正急切地盼望哪一天能有位青天大老爷将它推倒重建。嘉松北路穿外冈西街而过,到西街必须过嘉松北路,过马路等很长时间的红灯。西街与南街的情况差不多少,经过这些年的改造,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临街的市河,早已被填平;没河了,旧时的石桥自然也被拆没了。几幢新建的房子,铝合金门窗气派并且铮亮,但大多数老屋年久失修,问题不少,不是这间窗户斜倾了,就是那间木门掉漆了,还有个别的屋面,不但瓦片残破不全,连屋脊砖瓦也有丢失的。小块空地上泥土裸露着,好事的居民,随意地东栽几棵树,西植几种花。秋天的树木依然郁郁葱葱,但花儿大多凋谢了,几朵残菊,无精打采,有点孤苦伶仃的样子。我有意无意地与一些住户打招呼,个别的甚至与他闲暇一会儿。住在里面的人, 有很多是留守的老人,寂寞使得他们乐意与我这个看起来不大像是坏蛋的陌生人说话;住户里也有一些是租客,他们中以外来务工、做小生意的居多。
就这么走走看看,不断地与张三李四闲聊,在缩短了与当地人距离的同时,也打探到了一些外冈的一些情况。有个退休多年的老人,他是小学教师出身,告诉我的情况尤其多。外冈的“冈”字是远古海岸线遗迹,“冈”相当于海堤,是自然造就的。冈身外是浩瀚的大海,这对居住在内陆一边的人而言就是“外”了,也是今日的外冈镇之所以叫“外冈”的缘由。想起那次路过,臆测这儿附近有山岗,脸上不禁为之一热。“欲知梨子的滋味,必先得亲口尝尝。”这真的是一句至理名言。另一个问题迅即又涌上大脑,冈身作为海堤,肯定高于两边的地面,这高高隆起的形状,现在是否还看得出来?老教师指着东街方向说:“那隐隐高起的地方有条盐铁塘,是人工河,我们当地人叫盐铁河,河道就是以前的冈身。”待我再想多问他一些情况,此时他老伴来叫他回屋接听儿子打来的电话,他走了,和我摆摆手。我掏出手机百度搜找盐铁塘的情况,查了知道,原来这盐铁塘有两千多年历史,是人工河,与西汉景帝时的一场叛乱有关。景帝即位后,各地的刘姓封王拥兵自重,其中以吴王刘濞的实力最强。这个刘濞是刘邦的侄子,向来有造反之心,他利用封地(也南沿海一带,当时嘉定也属于他的封地,当然,当时嘉定不叫嘉定)丰富的自然资源,掘铜铸钱,煮海为盐。生产了这些东西就得把它运出去卖掉,就像咱们现在“要想富,先修路”一样的道理,刘濞开挖了盐铁塘。盐铁塘西起张家港,东南至上海嘉定区的黄渡镇,并在那儿汇入吴淞江,全长百十公里。大约可以这么讲,当年盐铁塘为吴王刘濞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使他有了与中央王朝拍台子喊骂的本钱,公元前154年,吴王刘濞觉得时机成熟,联合其他六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发动了叛乱,史称“七国之乱”。
这名不见经传的外冈镇,竟然与西汉初时这么一桩轰轰烈烈大事扯上了关系,这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才是。我当下决定再原路返回东街看看。其实刚才在东街转悠时,我曾步行走过那座水泥混凝土的“三元桥”,只是当时并不知道桥下便是比大运河还要古老的盐铁塘,所以也没有仔细地体察品味。当我再次来到三元桥观察时发觉,虽然时两千多年,但冈身隆起而形成的坡度,至今还能看出来;心里不由得称赞刘濞一番,利用冈身开挖运河不失是一个聪明的办法,挖出泥土往冈下一倒了事,既省事又能起到护堤作用,事半功倍,效益极好。我站在桥上凭栏远眺:河道宽约六十米,波光粼粼,浪花翻滚,时有载沙装煤的铁船,一路突突地南去。两千年前,是吴王刘濞的野心,促成了盐铁塘的开凿,刘濞的动机与野心不足取,但刘濞开凿的这条河,却为以后的东南这一带的经济发展提供了交通保证。清人赵拯的一首《盐铁风帆诗》生动地记录了盐铁塘繁荣兴旺的景象:
三吴水利首三江,大海奔腾向此降。
盐铁论开思汉诏,灌输泽远被疁村。
潮回曲似河流九,墙转经于鸟翮双。
更喜沿村鸡犬静,夜深月上挂蓬窗。
这条古老的运河从主运盐铁开始,到后来运粮运布运棉运沙运煤运化肥,亲历了社会的发展与变化。我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的经济发展得益于这条河,但从外冈镇紧紧依傍着盐铁塘而言,它肯定是从中受益不少的,换句话说,盐铁塘的历史,一定程度上也是嘉定外冈的历史。
外冈无岗,有的只是海岸线旧迹,和盐铁塘历史的回响。
外冈还有吴兴寺和药师殿景点,其中吴兴寺曾与杭州的灵隐寺、上海的龙华寺并称为江南三大名寺。可惜此时落日溶金,黄昏暮至,只好别外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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