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84：白蝶翩跹

    白蝶翩跹

    这时候是早春，菜地里的油麦菜、苦菜、苋菜、白菜、甘蓝每天吃足粪水，疯长着。白菜开出了小黄花，甘蓝开了小白花。菜地里，芳香弥漫，吸引来蜜蜂在一朵朵花之间穿梭忙碌着。这时候除了蜜蜂，出现最多的是小白蝶。

    两只小白蝶在一块开着小黄花的白菜地上互相追逐。它们仿佛在迷恋对方优美的舞姿，紧紧相随，难舍难分。我盯着这一对在空中共舞的身影，心想，梁山伯与祝英台那两位有情人还在人间时，如果能像它们一样自由，可以长相依，永相守，多好啊！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它们还是分开了。一只先飞走，另一只追了一下，不超过两秒，没再追上去，而是向另外一个方向风度翩翩地飞走了！先飞走的那一只太矜持？或太无情？对另一只来说，也许有点遗憾，然而它们没有争吵，没有纠缠不清，看起来也没有伤心，因为舞姿的美。它们真的没有回头。它们玩过的地方，重回平静与虚空，任由后来的蝴蝶以身影和剧情填补它的空白。同是来自苏轼《蝶恋花.春景》，“天涯何处无芳草”是属于小白蝶的，而我们人间却总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在一片甘蓝地上，有一只小白蝶在追逐另一只，被追逐的那只对它满不在乎，一直只管向前，飞自己的，玩自己的，在这朵花上闻闻嗅嗅，又到那朵花上点一点，没理它。随后它们渐渐拉开了距离，各自飞。后来被追逐的那只不知怎么想的，反过来去追逐原先主动的那一只。脸皮真厚！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对它们来说，不存在顾忌的尊严与界限，也就没有分离与对立的幻象，只有无条件的爱。它们一直追到菜地边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背后，继续创造甜蜜与乐趣的剧情，或任何的可能。

    据说蝴蝶雌性比例只占百分之五左右。难怪它们总是追逐的多，追到手的少。可见雌蝴蝶多么受宠。我眼前来了一个吊着一个忽高忽低飞舞的一对蝴蝶伴侣。蝴蝶一生只交配一次，这是它们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这对它们来说是多么重要。它们正在沉浸和珍惜。它们也许缠绵累了，落在我面前的菜叶上歇一会儿。我太好奇，想把它们的浪漫瞬间拍摄下来，公布于众。我拿着手机伸向它们的动作，令才歇下来的它们不安心，又很快飞起，在别处歇下，我的手机又伸上去……如此反复几次，它们干脆就飞出了菜园，越过几片尚未春耕的荒田，到了对面那座被我称作孩子们的伊甸园的山上。大量小白蝶都是喜欢在散发着菜花香的菜地里飞，很少到山上的。它们私奔到了山上，不顾山上野花稀少，蝶影荒芜，但它们自由了，可以安心地在一起，想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它们终于把我这个恐怖的窥视者或者道德审视者狠狠甩在远远的稻田另一边。

    面对我伸过去的镜头，每一只小白蝶都非常灵敏地躲开，远离我，它们当中几乎没有一只是弱智的，从没有让“亲爱的，你慢慢飞”这句歌词成真。就算拍到它们，也只拍到一片模糊白影。论反应能力，论觉察力，它们比我强多了；论脑子多少，它们脑袋比我小多了。它们一定不是靠脑子活着。来自天地的灵气，自然传递给它们的信息、规则，使它们充满灵性与智慧地活着。

    他们一生经历四次兑变：卵、毛毛虫、蛹、蝴蝶。它们从人类眼里相当丑的毛毛虫兑变成如花一样美的蝴蝶后，经历了一场圆满的爱情，雄蝶就无怨无悔地死去了。随之雌蝶完成产卵后也平静地死去。它们经历过生的努力，也坦然面对死亡，没有恐惧，没有来自头脑的复杂思想.它们的一生，几乎没生过病。

    走出菜地，回到房间里，隔着窗又往菜地望去，小白蝶们恢复了属于它们的秩序，再也没有我这个庞然大物身影的干扰。这时候，窗框里是春天的一幅画：远处有青翠如屏的山，山脚下是一片片等待雨水和春耕的空田，一条灰白水泥小村路沿着田边蜿蜒而过。近处菜园里，尽是碧绿舒展的蔬菜，绿叶间点缀着小白花、小黄花。有一样东西能令这幅画动起来，那是穿梭其间悠悠飞舞的小白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