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91：观秋记

    观秋记

    一

    麻雀的翅膀掠起秋风的凉意。

    麻雀在秋风中，在狗尾草的尾巴旁停留，它们在交换彼此的秘密之后，又呼啦啦低低飞起，一蹦一跳地飞飞、停停。麻雀平凡朴素，无论是小城人家的阳台上，还是青龙湾湖边，它们是最容易接近的生灵。湖边的麻雀往往是一群群、一队队，我有时盯着它们看，有时轻轻地跟在它们身后走一走。想起苇岸先生尤喜麻雀，称之为自己的灵魂之鸟，他说如果每个人都有一只鸟的话，他会一千次地选择麻雀。

    对于季节的流变，鸟儿和植物是自然世界秩序的先知。蝉是个隐身人，此时叫声平缓了许多，低低的远远的，富有层次感，不似夏天那么扯着尖嗓子聒噪。纤巧的水鹡鸰在林间小路上漫步，从容又优雅。哦，鸟类的“卢梭”先生，那样子让人觉得可爱。

    感悟这些细节，记录这些细节，使我的庸常生活添了一些趣味。

    立秋前几天，湖边每天午后下一场雨。回到城里却看不见雨的踪迹，不能说是地域环境的敏感。经常看到雨水在叶子上静默的样子，在芦荻上，竹叶上、草茎上。自然的变化不可预料，今年皖南的夏天不像去年那么炎热。想起去年干旱山里缺水，山核桃树干枯，人们遍地找水的情景。

    秋风使人安静，让大地回望走过的路。此时，苦楝结青果。商陆结红果。我摘下一粒商陆揉碎，鲜红的汁液染红了手指。而狗尾草的毛茸尾巴，密密麻麻挤着小黄米粒，如果你不注意，几乎看不见。柳树经不住秋风，黄叶落了一些在地上。悬铃木的大巴掌也落下了，遍寻只有一叶，可能那是树叶中的林妹妹，拥有敏感的心。

    坡地上的老人，躬身默默收拾菜园里的竹架子。早豇豆快罢园了，新一季的蔬菜需要及时种上。

    二

    杨树湾大概个把月没来，有些念想。

    那条窄窄的小路，本来是泥土路，现在被杨树的叶子铺了一层。我踩着这褐黄色的路径，像踩着秋天的脚跟。湖湾的芦荻开出了一片月光，诗经里说的蒹葭苍苍，穿月白的衫子伊人就是这样的场景吧。苍耳新结了果实，如椭圆的翠绿小刺猬静卧在那里。我小心用手捏了捏，尖尖的钩子并不扎手。杨树林此时的青叶子暗淡了，在午后的阳光下泛出深秋的光泽。

    村里的庄稼有红薯，又称山芋，绿色的叶子还很茂盛，地下的果实已经成熟。前几日国庆回老家，就吃过母亲种的红心山芋，贴着铁锅和柴火的香气。回家时，母亲嘱咐着捎带了些，不过小儿的胃好似并不爱它。

    岸边地里，毛豆和玉米都已到生命的末期，枯败的杆枝和叶片在阳光下呈现另一种光辉。一位老汉躬身在地里砍玉米，只听见“嚓——嚓——嚓——”叶片摩擦的声音。我隔着玉米垂下的头，朝他那边看过去，想问他话。可说什么呢，我犹豫着。于是朝岸边的芦荻丛走去。他显然也朝我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也许在想，这里有什么看头呢。

    一只木船，底朝天倒扣在树林边，有人给它重新上了桐油，裂缝处刮了米黄的腻子。它静静地躺着，我闻到了桐油和木头混合的气息。

    我蹲在芦苇岸边，只是看看，听听。我想，能够抽出一点时间，看看，听听，这是一件简单的事，美好的事，更是修炼心智的事。

    看什么？看这在别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风景的地方，她的草木、她的原生而质朴的自然气息，脚踩的土地，每天变化的生命。听什么？有小小的虫子在拉琴，那琴音低低、细细。可要看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又好像不大可能。倒是湖上的几只黑缎子水鸟“哒、哒、哒”地踩水嬉戏，像个小孩子般顽皮。

    近黄昏时阳光正好。一阵微风吹来，树叶打着旋儿，从半空飘落，这过程是阵痛还是美好？芦苇的剪影、杨树的剪影、迟玉米低垂卷曲的带金边的叶脉，都笼罩在这光晕之中。

    此时，太阳一寸一寸落去，是午后4点47分的阳光。此时，寒露节气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