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作品74：只在芦花浅水处

    只在芦花浅水处

    出城往北，骑山地车二十分钟，就可以看到郊野里的那条河。河不宽，岸上有棵杨树，不知被哪一场风吹倒，横斜在大半个河面上。如果踩着树干上去，走到树梢处，使劲一蹦就可以到对岸了。

    河边没有村庄，这正是我喜欢这条河的原因。人迹的远离，使河流基本保持了原貌。每次坐在河边时，我总是恍惚以为，这条河里，流的是上千年前的水。

    通常我一个去。一个人的好处，是可以不说话。在城市的一天里，我与许多人见面，和许多人说话，嘴巴太累了，比心还累。我想让它休息一下。当嘴巴休息的时候，鼻子和耳朵就会变得格外敏锐，可以闻得到青草野花的清香，听到草丛里虫子的低鸣。

    一般是在黄昏去。这时候天地间的一切都沉静下来，就连太阳和云朵都红了脸，变得温情脉脉起来。喜欢黄昏的人，他耳外的喧嚣和内心的喧嚣，在这一刻都会被这温情稀释，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湖水。

    当我在岸边或坐或站，夕阳就适时地，把余晖涂抹在这秋天的河流上，流出一河的金黄，让我看。我抛一块石子，河里就荡起一圈圈涟漪，一点点碎碎的黄，跳跃在这扩散的波纹上。看着看着，涟漪就荡到自己心里去了，一些积存的心事，就被荡漾了去，只剩下有着金属质感的黄。

    水边是有芦花的。芦花向着下游连绵而去，我总怀疑，这芦花会跟着这条河，汇入另一条河，然后再汇入更大的河……，直到看见大海后，才肯收脚站住。芦花的白，白得纯净，仿佛被水一遍遍洗过。但在黄昏，这白染了金黄。大片的芦花染了黄，便有了气势，有了油画的味道。

    望着染黄的芦花，总想到梵高的《向日葵》。如果他在世时，居处附近有一条河，每天傍晚都可以亲近，那么他会画一幅《芦花》的，当然，一定是这秋日的黄昏的芦花。

    常看到翠鸟，立在一株芦花上。一团浴着黄的白，顶着一簇宝石蓝，随风轻轻摇晃。晃着晃着，会突然箭一般射进水里，浪花飞溅时，出水而归，重新立在芦花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不过，喙上，多了一条小鱼。也有水鸟游在芦花下，将芦花在水里的倒影，搅成一道道晃动的褶皱。

    偶尔见到一两个钓者，守着一根鱼竿，默坐。真正的钓者都是智者，钓的不是鱼，而是自己的心，将心里一条条叫做“欲望”的鱼钓上来，甩得远远的。然后，心便如这河水一样平静了。

    我也是钓者，不过，我用目光垂钓，钓得一河清水，洗涤内心深处的尘埃。

    人世是一条河，有人总希望能顺河而下，到大江大海去。而我，只愿在芦花浅水处，淡看一河风景，“钓罢归来不系舟”。不系，就是最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