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未死也
2021-12-23叙事散文运涛涛
鲁迅是招人恨的,被同时代的人恨,情有可原,他惯用一只笔,专挑那些成名人物的“画皮”,露出他们不可见人的真相,被剥去伪装的那些鬼魅,赤裸裸地被大众围观,自然会恼羞成怒,要进行疯狂的反扑,恨鲁迅也就顺理成章。然而,在他死后数十年后出生的人依旧以……
鲁迅是招人恨的,被同时代的人恨,情有可原,他惯用一只笔,专挑那些成名人物的“画皮”,露出他们不可见人的真相,被剥去伪装的那些鬼魅,赤裸裸地被大众围观,自然会恼羞成怒,要进行疯狂的反扑,恨鲁迅也就顺理成章。然而,在他死后数十年后出生的人依旧以骂鲁迅为时尚,是潮人的最爱,就有些不合情理了,鲁迅不会穿越,没有见过他们,怎么也招后辈的这些人如此痛恨呢?
我知道鲁迅的归宿在最能包容各种文化的上海,当有了一个去浙江嘉兴学习的机会,我就特意在上海停留一天,为的便是看望鲁迅,看为什么至今那么还有多人恨鲁迅。
鲁迅公园在哪里我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在现在轨道交通非常发达的大都会,坐地铁找这么有名的一个所在,应该是很方便的。所以我向地铁工作人员一打听,就告诉我在虹口体育场站下车,出站口就是鲁迅公园。
上海的人永远是那么多,匆匆而上,匆匆而下,地铁的每一个站点都穿梭着忙碌的身影,非常时尚的白领掌心里玩着小巧的手机,非常土气的民工手中拎着硕大的包裹。坐地铁很多人都喜欢手拿报纸在路上看,而且每个地铁的入口也免费供应一种什么报纸,可惜被最早一班坐车的人拿得光光如也。其中不乏有热爱鲁迅的,有痛恨鲁迅的,有并不关心鲁迅的,鲁迅的文章几乎都是在当时的报纸上先发表,然后整理成文集的,现在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也大有人在,但获得像鲁迅这么多痛恨的则一个都没有,因为现在是“和谐”社会,是“法治”社会,揭名人短的文字是万难发表的,侥幸发表,随之而来的官司,也会让人疲于奔命,所以报纸上的文章四平八稳的居多,使人有深刻印象的少,无论怎么变化笔名,总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自己风格的更是几乎没有,也就没有能痛恨的对象了。
鲁迅公园本不是为纪念鲁迅而兴建,它是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城市公园,一八九六年外国租界管理机构工部局在此建造靶子场。一九O一年始建虹口娱乐场,一九O六年初开放,当时是供西方侨民游玩的体育活动场所,一九二二年始称虹口公园,一九二八年始对中国人开放。一九五六年公园内才建造了鲁迅墓园、鲁迅纪念馆,并把鲁迅遗骨从万国公墓迁葬于此,与鲁迅有了联系,公园遂成为闻名遐迩的纪念性文化休闲公园。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O年扩建了山水风景区,形成公园现有的布局,一九八八年改名鲁迅公园。
开放的公园每个入口都有指示牌,指示鲁迅纪念馆和鲁迅墓的方向。
公园面积约二十二公顷,外围有挺拔的竹子,岸边有弯弯的垂柳,水中有大叶子的荷花,路旁有红得灿烂的石蒜,园内非常热闹的是一簇簇的人群,跳舞的、唱歌的、玩游戏的、年轻人恋爱的、老人锻炼身体的、大人推孩子闲逛的,只有我因为挂念着看望鲁迅,对公园的美景无暇驻足,只向箭头所指一路前行。
终于看到一面雪白的墙壁,墙壁上有鲁迅远房本家侄辈周恩来题字的“鲁迅纪念馆”,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地方。
馆内大厅中黑色的鲁迅塑像给人以严峻的感觉,他身穿长袍,右手夹一只烟卷,棱角分明地扬起脸,好象还在冷静地观察、剖析这个花花世界。
鲁迅的生平陈列在二楼,而我去的时候恰好属于改建,在此期间停止开放,只能在一楼参观。
一楼的一角是书店,名字就是内山书店,这个名字喜欢鲁迅的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日本人内山完造所开,鲁迅常来内山书店购书、会客,并曾一度在此避难。现在卖的书则大多与鲁迅有关,一排排的书籍装潢精美,柜台里有各种鲁迅的全身、半身塑像、画像镜框等,已经属于旅游纪念品的经营范畴,鲁迅的著作,在年轻时我就基本通读过了,作为书籍,已经无需购买,作为纪念,却也没必要。
有明清家具展示,动辄数以万元、数十万元的家中陈设用具,距离小民百姓的我,相距不啻十万八千里,我不懂,更没有研究的癖好,但还是绕了一圈,为的是不错过任何一个可游览的地方。
专题展厅“奔流艺苑”中如今正举办第三届上海当代学院版画展,没有什么游人,我一个人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鞋踩在地板上的嘎吱嘎吱声音,在空旷旷的展厅里回荡,墙壁上的作品在我看来大部分都很抽象,一堆不同的瓢虫,一地铁车厢的乘客,一双X光射线下的手指骨节,这是能看懂的几个,更多是连构图都猜不出是什么的艺术表现,属于作者想表达的某种内心世界,内心世界本来就是外人很难窥探的,何况又是前卫的年轻人的内心世界,是大都市人的生活感悟,中年之我粗鄙之我只能是茫茫然惶惶然不知所以然。
相对来说,鲁迅的著作,则易读易懂得多。因为鲁迅是为大众写作的,是从不“小资”情调的。
文化名人专库“朝华文库”之“朝华”是仿鲁迅编《朝花夕拾》和《艺苑朝华》之例,设立的一个集收藏与陈列、研究及纪念四大功能于一体的展区。它专门收藏与鲁迅有直接接触的现代文化名人的文化遗存,以示先生非孤军奋战,他身边战友甚众,弟子如云。每人一库,各库既相互独立,又相互连接,建筑造型古朴典雅。总库名由巴金先生题额,各专库题额都是请名家题写的。现设陈望道、许广平、雪峰、巴人、汪静之、曹靖华、巴人、曹聚仁、李霁野、吴朗西、陈学昭、赵家璧、唐弢、杜宣、李桦、张望等专库,共收藏藏书、手稿、书信、照片、文房四宝及相关文物、文献三万余件。分别由夏征农、赵朴初、雷洁琼、张光年、黄源、张爱萍、于若木、钱君甸、赖少其、顾廷龙、王光英、乔石、力群、王琦、程思远等题写库名。每一个名字,都让人肃然起敬,都是学术大家,每个文库都被一把大锁牢牢锁住,那段历史现在本来就知道的人少,好不容易设立了一个专门展示的文库,又藏头露尾,秘不示人,“侯门深似海”起来,与他有关的文化名人都这么藏之名山,不传其人,也就难怪要有人骂鲁迅,因为不知道他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周围有什么样的朋友,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只能读到他绝不宽容的杂文,难免会觉得他十分偏颇固执。
庭前有一个内园,园子是仿制的,但园子里的东西都是真实的,从浙江东湖采集来的石头上醒目地刻写着“百草园”三字,院落内的植物皆是鲁迅先生文下提及到的,园内水井上的石井栏都来自先生家乡的绍兴,只是不知有没有 “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的幸遇了。
在鲁迅纪念馆和鲁迅墓之间,有座假山,山下有鲁迅坐在椅子上与青年交谈的塑像,鲁迅是一袭长衫,青年是西装革履,因为谁穿什么衣裳他是看不见的,所以自己也不注意衣着的整洁笔挺,可以想象,鲁迅来自于一个因循守旧的时代,却引领了一个焕然一新的时代。郭沫若曾评价鲁迅,“他是资本主义以前的一个封建余孽。资本主义对于社会主义是反革命,封建余孽对于社会主义是二重的反革命。鲁迅是二重的反革命人物。”毛泽东则说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诋毁他的亵渎他的诽谤他的一直有之,支持他的崇拜他的景仰他的,亦一直有之。假山之上有鲁迅纪念亭,据说是登高望远,无限缅怀之意。登上一座几米高的假山很容易,而站在历史高度公正地去认识鲁迅,则要困难得多。很多人就是因为自己永远也达不到鲁迅的高度,才极力攻击鲁迅贬低鲁迅弱化鲁迅的。鲁迅的笔不仅戳到了同时代达官显贵的痛处,并且一直超越时代戳到了现在一心向上爬的帝国主义乏走狗的痛处,所以才有那么多嗷嗷的叫声。
鲁迅先生之墓面积一千六百平方米,位于公园的西北隅,周围怀抱着苍翠的松柏、香樟、广玉兰等常青树和鲁迅生前喜爱的花木,显得宏伟而苍翠,庄严而朴素。进至墓前大道,踏上三级台阶,便是墓前广场,中间是长方形的草地,其间屹立着著名雕塑家萧传玖所塑的鲁迅铜像,鲁迅安静地坐在藤椅上,左手执书,右手搁在扶手上,神采慈祥,亲切,坚毅不拔。拾级而上,为墓前平台,有一些人在树荫下锻炼着身体,踢腿,摆臂,弯腰,拍胸。靠近墓栏,有两棵高大挺拔的广玉兰,平台左右,为石栏花廊,种有紫藤,长得枝叶茂盛,有一位青年学生在这里高声背诵着课文,细听之下,却与鲁迅无任何关联。墓栏之内,是安放鲁迅灵柩的墓椁,外用光洁的花岗石铺筑,并镶缝密封,墓穴后面是照壁式大墓碑,用花岗石砌成,高五点三八米,宽十点二米,上面镌刻着毛泽东手书的“鲁迅先生之墓”六个金字,灿烂夺目,气魄非凡。左右两株桧柏,是鲁迅夫人许广平和孩子周海婴亲手载植的,鲁迅墓的设计全部采用花岗石,而且大部分用平石,就是为了体现鲁迅朴实、刚毅、坚强的性格。
无论有多少人反对鲁迅,看到国家元首毛泽东为先生之墓题字,政府首脑周恩来为先生之纪念馆题名,有这两位伟人的联手推崇,鲁迅的历史地位之高大和重要,不容置疑。两位开国领袖,为同一处纪念性建筑题字,很不多见的,印象中,只有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是如此规格。这座鲁迅纪念馆,其实也是新中国建立后的第一个人物纪念馆,由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筹备,开放于一九五一年,二OO一年公布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鲁迅墓则在一九六一年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然而,这些盛名和荣光都无法阻止鲁迅现在的饱受非议和遭受恶毒漫骂。
这恰恰印证了一位诗人说的话,“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说明鲁迅的文章并没有与他一同被埋葬,不但被喜欢他的人记住,更被不喜欢他的人所不快。那一篇篇文章,就如同燃烧的炽烈火焰,让一些人的屁股坐立不安,那一个个汉字,就如同一柄柄针尖,让一些人若有芒刺在背。如果不攻击鲁迅,他们就会感到鲁迅几十年前就已经洞察其奸,就把文章事先写好等待他们出生,验证他的预言一样。
他在一九二七年《答有恒先生》中就料到了今日的局势,“我先前的攻击社会,其实也是无聊的。社会没有知道我在攻击,倘一知道,我早已死无葬身之所了……我之得以偷生者,因为他们大多数不识字,不知道,并且我的话也无效力,如一箭之入大海。否则,几条杂感,就可以送命的。民众的惩罚之心,并不下于学者和军阀。”如今中国的硕士博士满天飞,学问虽不好说有多精深多博大,但识字是肯定的,所以他们代表已经识字的“民众”对鲁迅予以“惩罚”,也就很正常了。
鲁迅既然知道会受到“惩罚”,为什么还要写那么样的煌煌巨著,给自己添“罪状”呢?这是因为鲁迅是真正的战士,战士永远不畏惧战斗的,他不畏惧今天在死后被攻击,他坦然地说过:“战士战死了的时候,苍蝇们所首先发见的是他的缺点和伤痕,嘬着,营营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但是战士已经战死了,不再来挥去他们。于是乎苍蝇们即更其营营地叫,自以为倒是不朽的声音,因为它们的完全,远在战士之上。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去罢,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 本帖最后由 运涛涛 于 2012-3-26 07: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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