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杨梅、李子、桃子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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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杨梅
齐白石爱画杨梅,我最喜欢那幅老鼠吃杨梅的。老鼠须子翘着,小爪子摁着杨梅,尾巴甩起来,吃得很神气。也难怪,这杨梅红艳艳的,很新鲜,还拖着果梗。这幅画有的叫《老鼠杨梅烛台飞蛾》,有的干脆,叫《老鼠吃杨梅》。个人认为杨梅比荔枝更入画。
北方没有杨梅树,杨梅留给我的印象,来自于画与文字。
初见杨梅,有点惊艳,它的外衣是深沉的红色,像平面绒做的,有种富丽雅致的美。但是介于它的昂贵,没有停下脚步。再后来,奢侈j几次,觉得味道与其美丽的外表有距离,因而断了念想。
我与杨梅结欢喜缘是在宁波。十年前的麦收时节,突然有了一次宁波行,爱人忙着工作,我一个人四处游荡,天一阁,月湖,天一广场,甚至居士林、早市。街头巷尾,多有老妇人或老农模样的人或提篮或推小木车,叫卖杨梅与枇杷。我停下来,欣赏,觉得是画里的风景,不合口味。临走,好友送来两箱杨梅,说余姚的杨梅很好吃。我因为对杨梅生酸味道排斥,没有立刻打开。回到苏州,洗了几个,一尝竟然大喜过望,这才是期望里的杨梅,酸甜适口,不忍罢手。欢欢喜喜地分给爱人同事们。
晚上杨梅代饭。没想到第二天吃什么都像咬豆腐。难受了两天,我不后悔,如果再有余姚杨梅,照样吃得倒牙。
宁波好友知道我爱杨梅,快递过来一些。我舍不得独享美味,大部分分赠了亲友邻居,自己洗一小碗,数着个吃,可算解馋了。
又一日与南方好友聊天,谈到他做了杨梅酒,让我也做一些,并迅速快递来东魁杨梅。东魁杨梅是杨梅里的巨人,一个足有乒乓球大小,颜色更深。怀着欢喜洗了,晾上。赶紧备酒,那时恰在摔伤后康复期,走路都不稳,更不敢拎东西。挡不住杨梅酒的诱惑。慢慢挪到超市,选好酒,请超市的人给送到家。一个月后,我带着杨梅酒上班,玫红色的杨梅酒,铭记着友谊和健康。我以杨梅酒为骄傲,却不料,同事们都喝不了几口,度数太高。
有一年初夏到了横峰,杨梅还没熟,空对着杨梅树遗憾。
喜欢上杨梅,就想拥有,求助于作家王祥夫先生。我很早就是王先生的粉丝,他博客里的所有散文我都读过,有的还不止一遍。先生博客也有他的画,写意兼工笔。编发过先生的稿子,逐渐熟悉起来,就大着胆子喊先生“师傅”,就大着胆子讨画。不几日先生突然来石讲座,没来得及画杨梅,给我带来一幅《枇杷图》,一尺见方,一枝枇杷从左上角垂下来,叶子有层次纹理,墨色浓淡相宜,十八颗枇杷跃然枝头,黄色果子的顶端带着黑色的果脐,更好玩的是画上有两只工笔小蜜蜂,两只振翅飞往枇杷的小蜜蜂。题款为“云(元)龙山人珊瑚堂”,究竟是“云龙”还是“元龙”没问过先生。倒是到过云龙山,见过放鹤亭。知道苏东坡和张天骥的趣事。枇杷画不大,但耐品,我把画挂在了玄关五斗橱上面,给客厅增色不少。我在心里是很感激王先生的,但是,一有事电话,我还是忍不住嚷嚷:“师傅啊!您还欠我一幅杨梅图。”电话那头,先生总是呵呵,正在贵州正在广西,等回去等回去。
近现代的画家,我比较喜欢齐白石和张大千。翻看张大千先生作品,没发现杨梅,却得知他移居美国后,在加州卡梅尔镇建了环荜庵,种了99棵梅树和杨梅。——以解乡愁。(1285字)
说李子
与杨梅可以媲美的是李子,西邻之西淘气家的李子。当然,这只代表我个人的看法。
有那么几年我回老家必到淘气家。主要是玩麻将,如果是盛夏,那就更好了,可以敞口吃李子。这棵李子树好像专门为我栽的,淘气家开着小卖部兼理发,整天人来人往,都嫌酸,没人吃。每年农历六月底我回老家,这李子正蒜辫子一样,一个挨着一个,缀满一枝又一枝。这时的李子绿中微黄,犹如彩色乒乓球。我说,将熟未熟的李子最好吃,这深得河北诗人北野的认同。等候人们来打麻将或者出来小憩,我都会站在李子树下,伸手摘一个,洗都不用洗,抹一下霜,就开吃。我吃着,别的女人看着,直流口水,说:“这么酸,怎么吃啊。”我还真喜欢这一口。想起这李子,真像害馋嘴的孕妇。
好久不去淘气家了。淘气失踪好几年了。我怕看到淘气娘红红的眼圈。
大舅家也有一颗李子树。大舅说,是桃李,用麦子地里挖来的小桃树嫁接的。我这才发现,它的叶子和桃叶一样,如果不注意,还以为是桃树呢。这棵树很懒散,结果很少,果子往往还七裂八瓣的。大舅不舍得砍掉,是为给孩子们吃零嘴,其实就是瞎心(方言:指老人对孩子没有节制的好)。现在无论孩子大人,谁嘴里还缺吃的,缺的是安全食品。
大舅今年八十,以往一夏天都光着膀子,一年到头喝凉水。今年病了,囚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住院检查,问题不大。我回去少,给大舅打电话,他就呜呜哭。我总记得大舅站在柿子树下送我们,李子树还有没有我忘了。
至于杏李,我以为淘气家的就是,叶子杏树(叶)一样。
在苏州探亲时,一家人沿着东兴路的河岔遛弯,栀子花香得人晕乎乎的。就见有人骑着自行车带着果子筐卖布朗果,圆圆的黑紫色果子,大过孩子拳头。回来一尝,就是李子,味道远不如淘气家的好吃,只是名字洋气。原来布朗果真是移民,来自大洋彼岸的美国或者新西兰。
今年夏天,我吃到了李子。
五月底下班回家,一下公交车被一辆逆行的三轮车撞倒,没想到竟然骨折了。肇事者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拉着一车破烂,我只能认定宽出车斗很多的白泡沫是责任人。我原谅了老妇人,但是得卧床一个月。前两天疼得睡不着觉,翻不了身,腰沉得如同压上了千斤巨石。十几天的疼痛,让我嚷嚷多日无效的减肥有了效果。稍微好一点,我再也躺不住,一个人慢慢踱出屋子,乘电梯到楼道,沿着自行车道走到楼下。我要锻炼,尽快恢复上班。正是暑假时节,院子里有学生们够树上的小果子,我虽然知道这几棵树在春天灿烂的让人感动,却不知道这也是李子树,紫叶李。我尝了一个大纽扣般的李子,竟然找到了淘气家李子的味道。不同的是,紫叶李的果子呈红紫色。酸甜之外,有一股淡淡的清苦。正可以挽救我多日食不甘味的嘴巴。这几棵李子树,成了我下楼的由头,我是个比较自律的人,这李子让我失了分寸。我盼着小侄女下班,带我走到李树下,用拐杖勾住柔软的枝条,摘几个。往往十几颗还不满半小碗,这纽扣般的李子,是我病中最惬意的吃头。
想起李子,记起一句老话“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李子树大概是无辜的。都知道是药三分毒,桃仁杏仁都是常用药材,李子仁的功效,还真忘了。关于李子的一个画面却一辈子也忘不了,成熟的紫叶李,落在树荫像某个艺术家的作品,掉到草地的,那股殷红美到极致,落到路上的,果皮斩裂,橙黄的果肉让我惋惜。(1342字)
说桃子
桃子是我又爱又恨的东西。
每到桃子上市,我就退避三舍,桃毛过敏让我吃够了苦头。那年孩子要上小学,报名回来路过城角街菜市场,一趟没到头,脸和脖子就像爬满了小蚂蚁,那种个子奇小的小棕色蚂蚁。到家,开门就守着水盆洗个没完没了,只要离开水,就奇痒难忍,并且从痒变成火烧火燎一样疼。
偶尔耐不住诱惑,吃一个,舌头和喉咙都痒得难受,嘴唇周围起小水泡。
爱人从外地回来,给孩子买桃子吃,我挨到毛巾,肘芯痒得起范疙瘩,非得抓破才行。我没好气,冲父女俩发火。很多年,我们家不买桃子也不吃桃子。也真难为这父女俩。
我家曾有两棵桃树,北院的那棵长在猪圈旁。
我不记得这棵树开花的模样,只记得与桃子有关的两件事儿。这棵桃树是毛桃,个子不大,味道还好。每次吃桃,都是娘从树上摘下来,洗干净给我们。那次娘没在家。我们摘不到桃,就趴在地窨子口(与白菜窖相仿,有上下的门。湿潮,在里边编簸箕不伤柳条。)叫爹给摘,爹说等会儿,差两道绳就好了。妹妹三四岁,哭着喊着要吃桃,爹不理,她气得在地窨子口搓搓脚,哭起来没完。钟响三遍,该下地了,爹拿着根柳条从地窨子爬上来,啪啪打了妹妹两下,走了。妹妹没受过这委屈,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爹因为桃子差点死去。刚分家单过,缺吃少穿的,爹胳膊上长了一个大火疖子,扛着疼,趁歇晌编个簸箕,午饭吃了两个用簸箕换来的桃子,胳膊一下子肿起来。爹吃了长效磺胺,没想到过敏了,眼睛肿得睁不开,手指脚趾间都窜出了大水泡。
娘喜欢这棵桃树,经常剪了桃树枝插在门上和窗户上。
北院的房子是天津大娘家的,桃树也是她家的。
分田到户,我家盖了新房子,打了压水井,种了满院子菜。周围的树长起来,就在院子里栽了苹果树、梨树、山楂树,阳台下有一棵自生的杏树。靠南一点,是弟弟捡回来的桃树。这个桃树,很低,小孩子也可以攀上去,是桃园里精心修理过的。传说中,桃子是延年益寿的神果。《西游记》里的天庭有个蟠桃园,孙悟空因此而大闹天宫。桃是五果之首,实际上,桃树是短命鬼,是果园里淘汰很快的树种。这棵桃树来我家时就已进入暮年。此时,母亲正病着。这年桃花开,并没有以往春来了的喜悦,我跟着母亲去北京住院回来,桃子已杏子大小。
这棵桃树也许是感恩,铆足了劲结了很多大蜜桃。可是我因为惧怕桃毛,竟然没有给母亲摘过一个,洗过半个。母亲想吃的时候,我也想大着胆子去摘去洗,母亲不让,等着妹妹弟弟给摘。进入农历六月,母亲不会走路了,我们把她抬到香椿树下的水瓮边,母亲靠着水瓮抗拒癌症晚期难以遏制的低热,桃树就在几米外。母亲走了,桃树似乎也完成了使命,也许是家人疏于管理,先是一枝死去,第二年整棵枯萎。那个冬季,父亲一下子老了,羽绒服里的他,蜷缩着,好像被冷囚了起来。
家里从此再没种过桃树。我也很多年不吃桃子。(113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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