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水有多宽

2021-12-23抒情散文王选

水有多宽1.张水宽是用手指摸索光明的。他一辈子,活的真不容易。张水宽今年六十七,头花雪白,散乱,像顶一头腊月的雪。一身黑布衫,脏了,领子翘着,有些硬,磨着脖子。八岁的他,就双目失明,陷进了无边的黑暗里,不见日月。十三岁,父母双亡,天塌了,……
水有多宽

1.

张水宽是用手指摸索光明的。他一辈子,活的真不容易。

张水宽今年六十七,头花雪白,散乱,像顶一头腊月的雪。一身黑布衫,脏了,领子翘着,有些硬,磨着脖子。八岁的他,就双目失明,陷进了无边的黑暗里,不见日月。十三岁,父母双亡,天塌了,这个年幼的孤儿,我都不能想象是怎样熬过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的。这事,搁谁身上,谁就没法活。

后来,幸好有后来。他被送到福利院,养活了。眼里是黑的,但日子似乎还透着一丝光亮。就这样,他在黑漆漆的世界度过了六七年,打发了没有盛开,就几近凋残的童年,和前半截没有色彩的青春期。再后来,他被福利院保送到兰州医科学校,学盲人按摩。那时,物质贫乏,但人心肠是热的。

三年期满,他回到天水。他说,临走时,他们都在毛主席像前,发誓,回去了多讲奉献,医疗费,少收,穷苦人的不收。这话,他记住了,而且一辈子。这年头,把发誓不当喝凉水的人,少了。

上班后的张水宽,辗转过几家医院,当大夫,主要按摩。五十七左右,退休了。这几十年的生活,我并不知晓,可想,也过得并不如意。一个盲人,生活,又能好到啥程度。

2.

沿着吕二北路,向南,穿巷子,直走。左手边,就是张水宽的盲人按摩诊所。巷子深,两边摆满了蔬菜、水果,中间流淌着熙熙攘攘的人。靠诊所的半截,就冷清多了。

去他的诊所,是下午,春阳西斜,寒冷依然咄咄逼人。进门,诊所里生着炉子,很暖和。两张病床,旧床单,铺的有些乱。墙角立着他的拐棍,两米长,用的时间久了,被粗糙的手打磨的铮亮。墙上贴几张泛黄的人体穴位图。屋里,还有十七英寸的老电视,一架挂着锁的风琴。一切是那么陈旧,泛着岁月的灰尘,铁门的玻璃上,挤进来一片阳光,拓在物件上,黄黄的,你都能摸到岁月的一把老骨头了。

没有病人。一切显得安静。只有巷子的嘈杂偶尔夺门而入,钻进耳朵。

张水宽坐在门口的沙发上,闭着眼,在想什么,或许,什么也没想,就坐着罢了。快七十的人,能想些什么。棕色的皮沙发,确实旧了,两坨地方,破了,撅着虚哄哄的海绵。

张水宽退休后,一直开诊所,按摩。一是生活所迫,另一是党和政府抚养成人,老了,还得做点贡献,要不,心不安。箭场里,解放路,都开过。后来就搬到了现在的地方。这一开,就十年。一个花甲之人,用手指又摸索了十年,把一段光阴摸到了古稀之年。

十年,手或许还有劲,可心,似乎乏了。

有病人进来,他打招呼,似乎都是老熟人,病人躺下,他走到床边,握住手臂,比划穴位,然后四指按住,拇指按摩,完了,点艾,摆在病人掌心,灸。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一张落满沧桑的脸,刻着光阴的沟壑渠梁。虽然看不见,但张水宽似乎对诊所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虽无轻车熟路,但行动、按摩,却毫不拖泥带水。

张水宽说,这里偏僻,病人都不知道,知道也急忙寻不到,生意,也冷清。

张水宽还说,到这里来看病,有些人,不付钱,说下次,但他不识人,一个下次就没音讯了,还有人,给假钱,一百的,当然,这些毕竟是少数,有些人确实困难,他就不收钱,一年下来,光免费的也要上千元。

人活这一辈子,都难,能帮就帮一把,我这手艺活,不贪钱。他说。

3.

说说张水宽的徒弟。

从退休,到现在,他共收了二十五个徒弟。这他心里有数。这些徒弟,他一分钱都没收,全免费的。这,他心里也有数。

现在,身边有两个,都是乡下来的。一个女的,两年前,曾是他的病人,腰椎间盘突出,到医院看遍了,没治。后来偶而经过吕二北路巷子,瞅见他的诊所,报个试探的心态,一治,好了。感动之余,就跟上他学医了。人这一辈子,关键的,还是那几步走对了。

另一个男的,姓卢,二十八,师范院校毕业,本想着考个老师,教书育人,简简单单过日子。可后来老觉得眼睛模糊,一查,患有视网膜色素减少,这病,没法治,只有慢慢等着,黑暗,一天一天降临。多么可怕的现实,多么残忍的命运,一只黑色之手,将要遮蔽他的眼睛,世界会消失的,光明会散去的,这让人何等恐惧。正因为未知,生活才充满意义,可当我们对已知命运的时候,活下去,会有什么意思呢。他,小卢,却没有被黑暗之手摁倒,而是把懦弱放翻在地。他打问到张水宽,想学按摩。这样,以后看不见了,还可以走张水宽的路,不给家人添负担,自己,至少能养活自己。小卢是这么想的。

因为日渐虚弱的体质,张水宽,本不想在收徒,可小卢的遭遇让他心如针扎,他不想再看到一个年轻人走上自己的那条艰涩路,重蹈覆辙,他几乎老泪纵横。可,现实摆在眼前,最后他还是收下了这名徒弟。照样,他没有收任何费用。

4.

如果仅仅双目失明。张水宽,和一家人或许能推前去。

可他有一个瘫痪了近十年的老伴。

每天,中午,晚上,他都要拄着那根棍子,从诊所摸回家。其实不远,也就五六百米,他都要一步步走半个小时。本可以外面随便吃点,但他不,得回去给老伴做饭。虽然眼睛看不见,可他还是到厨房哆哆嗦嗦的切洋芋、烧水、下挂面。一手摸着,一手把饭端给老伴,饭汤都撒了一手。就这样,生一顿,熟一顿,日子在十根手指头下摸索着过去了。

苦,给谁说呢,难,又给谁说呢。糟糠之妻,虽无举案齐眉,但确实尽心尽意了。

老伴是一点都不能动弹,甚至一碰,都疼,全瘫了。小时候,她经常被继父折磨,不疼惜的打,把腰打折了,年轻时,还能挺住,一老,像一堵墙,全塌了。

到张水宽家,一楼,这房据说还是租的。进屋,杂物散乱的扔着,大厅摆着床,堆满衣物,整个屋子,灰暗,陈旧,很久没有收拾了,再说怎么收拾。张水宽到厨房洗洋芋,那颗洋芋都全绿了,根本就吃不成了,可他看不见,摸到菜刀,还一刀一刀切,看到这些,眼泪就真的忍不住了。

岂止做饭、洗衣、买菜,甚至还要给老伴端着盆子大小解。他,站在黑暗里,拼了命,也要两手挑起家里所有的担子。这些,他一个盲人,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的老人,全要去做。年复一年,岁月如灰,落满了家里的每一处角落,十年,十年一场凄凉梦,十年的光阴里,这样子在黑暗中,伺候着,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一个女人。

他对这个世界的记忆,定格在八岁那年,记忆停滞了,可时间依然嘀嗒在走,走白了头发,走散了骨架,走丢了六十多年的无色梦。

水有多宽?命有多苦?心有多善?谁,又能够说清楚。我,不知道。 2012/2/27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王选 于 2012-2-28 10:38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