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好沉重

这个年好沉重 小时候，盼年盼到眼睛发蓝的程度，随着日历一天天的变薄，天空也仿佛一天天透明，空气变得清新而柔和，风欢快地传递着过年的喜讯，和我们这群孩子一起激动起来。
时间会看透一切奇幻的魔术。只把生活的本质留下。好比被冰花裹着的小树梢，阳光一出来，冰花就化成水，滴答滴答地流下来，最后只剩下那根小木棍，湿漉漉的，突兀在寒冷的风里。年是冰花，包围着时间的硬轴；冰花异彩纷呈，色香味俱全，却无法掩盖时间的苍凉；相反，鞭炮，团聚，倒是极易反衬出时间的飞速，引起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过年，必定要回老家。和公婆和父母分别住在一张炕上，吃在一张桌子上，他们那细微的老态就更多地被我意识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细微的老态就会反复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悲凉的况味越攒越浓，生生把年这个字眼挤到了九霄云外。邻里街坊是要走访的。叔婶爷奶姑嫂辈儿的亲戚都要走访一遍。他们的朴实劲儿没变，热情劲儿没变，只是脸上的皱纹变多了，头上的白发变多了，背变驼了，步履变蹒跚了。从邻里街坊家出来，走到小村的街巷上，见到码放的一垛垛玉米秸柴禾，见到街巷上随便丢弃的果皮纸屑，见到随风而起的细小的沙尘，我感觉到特别熟悉，特别亲切。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的某个早晨，或者午后，我正是和那些皱纹增多了的人们一起，走在这条飞扬着沙尘、堆起了玉米秸的小巷里，完成着一个个与学习和生活相关的琐事。
爸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一年不如一年了”，妈在念叨着这句话的时候，姑忍不住转过身去抹眼泪。对于爸的病，我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眼泪流干以后，就只剩下麻木的沉默了。这沉默如一潭溺人的死水，我不言语，面无表情，却不觉间滑入了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爸有时对我笑笑，那笑却仿佛一道来自遥远地方的寒光，麻木的我也被刺激的流出泪来。爸已经被时间这条河浸泡起来了。他的双脚肿胀，他的双眼肿胀，他骨瘦如柴，就连声音，也是微弱的，发散的，无法将信息准确地传递给我们。爸的世界已经开始远离我们。更多情况下，爸愿意躲在他的世界里，或者闭目养神，或者轻声呻吟。爸厌倦我们了？爸累了吗？爸把我喂给他的食物匆匆的咽下去，难道他没有精力与心思细细地品味这过年的佳肴了吗？
我突然地特别害怕。仿佛眼前是一片深渊，我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只是在黑暗中徘徊。这么多年以来，我走了那么多曲折的路，流了那么多悲伤的泪水，可是却始终没有如此地害怕过。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无能为力。眼巴巴地看着亲人受苦而自己什么事情也不能够做，那种内心的煎熬真让人感觉到生不如死。
母亲要强的近乎倔强。一年365天，日日夜夜挣扎在爸的病、繁重的农事、琐屑的家事以及与左邻右舍相处的人情理短里，几乎没有片刻的安宁。妈也老了，原本乌黑的头发显出细细森森的白，开始只是苍凉的几缕，在黑色中若隐若现，虚幻的好似在渲染意境，可是，仅一年的功夫，就夸张成惹眼的灰白色了。与同龄的人相比，妈的体力与精力显然在承担着负荷。很多次夜里，我都会不自觉地把苦难的生活想象成一片海，一片巨浪滔天的海，而妈就颠簸在风头浪尖的位置上，一次次地溺水，又一次次顽强的苏醒过来，攒足精力，准备着接下来与风浪的搏斗。我知道，我是妈唯一的希望，是妈唯一一个在黑夜中看到星光的理由。为了她深爱的女儿，妈说什么也要坚强地生活下去，照顾好父亲，照顾好农田，照顾好院里那几只下蛋的老母鸡，使一个普通农户的日子，如溪水般匀净地流淌下去。她要让在异地生活的女儿放心。她要咬着牙为女儿报去家庭的平安。她不能和其他的母亲一样帮女儿照顾外甥女，侍候在女儿小产的病床上，她只能尽力地照顾父亲，经营好这个农家小院，维持着它最初的平静。她知道她必须这样做，她知道她不能垮下来，否则，女儿将陷入繁重的生活泥潭中。
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又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儿。这种感觉，在邻里街坊过年相聚的欢笑声中，在偏僻乡村劈啪作响的鞭炮声中，越发地清晰与强烈。一次次地，我在这巨大的幸福中迷失；一次次地，我又在这巨大的悲痛中迷失。我走不出我的迷失，我走不出我的泪水，我走不出我的命运，我更走不出，那个红砖青瓦房与绿树炊烟相互掩映的农庄，那一刻我无法走出，往后永远也无法走出。
身处乡村，每一条街巷，每一堆柴草，每一声鸡鸣，每一根枯木，乃至随着风息而落的每一根小树梢，都会使我想到我年迈的父母，想到他们的苦与不易，想到时光的悲凉以及人生的无常，想到兑现责任与使命的艰难。
后来，随着年的逐渐展开，又有许多悲凉的记录写在崭新的日历纸上。
先是姨婆婆的车祸。一辆三轮车醉后驾驶，撞了一位老人后，仓皇逃窜，情急中从背后撞到姨婆婆身上。姨婆婆的头部受重伤，当即昏倒在地。在重病监护室昏迷了三天三夜，辨认不出自己的亲人。家人的生活就此一团糟乱，三十、春晚、初一、拜年，那些字，那种境，被焦急悲伤的情绪淹没着，杳无踪影。
继而是二姨的车祸。二姨坐三轮车去医院验血糖。下车时从衣兜里掏零钱，一辆没有车闸的自行车撞到她身上。二姨瘫坐在水泥地面上，原以为没事，挥挥手示意那名女子离开。不想腿部疼痛，无法站立。医院诊断为胯部严重骨折，并告知鉴于二姨的年纪，无法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输液静养，而且以后即便好了，也必定无法正常走路。二姨夫是常年卧病在床的植物人。二姨一出事，80平米的两居室，一屋瘫躺一人，均需要人的照理。姐哥们的生活顿时旋转成了陀螺。好似贝多芬命运交响曲中的快速旋律。失去了平静，失去了体味团聚的安宁，年，又怎么能称之为年呢？
初五的凌晨3点。三姨夫又住进了医院。突发性心绞痛。当时疼的大汗淋漓，是呼啸的120把他送进了最近的医院进行了最快捷的抢救。我们去医院看望时，姨夫正输着氧气，嘴唇微张，轻闭着双眼。姨妈和嫂子守候在病床前，脸都是蜡黄蜡黄的。
盘点着过年期间经历的一件件事情，我无奈的对爱人说，今年咱家亲戚是怎么了，怎么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啊。爱人说，人老了呗，光阴催得人的身子不禁折腾了。
年，这原本亲人团聚的美好时刻，却被无情的时光，接连的伤心事，镀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凉色。生命的悲凉味儿，被演绎地分外清晰与真切。
我们尚且年轻，用我们的眼睛、耳朵、手臂和大脑，帮我们的父母们去观赏、去聆听、去触摸、去品味更多美好生活的精彩吧。
以清淡的年为背景，呈现出两个醒目的大字：责任。想象着这两个大字时，我再一次泪眼迷离。

[ 本帖最后由 夏日荷风 于 2012-2-9 15:1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