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桃

一个陌生男子站在房门外，与几个等着排队进水房的女孩一起，只是她们在叽叽喳喳，而他，却是安静在等人。
他略有些胖，并不帅，很平庸的形象。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从水房走了出来，捧了一搪瓷盆刚洗好的衣服。她有欣长瘦削的身材，着了一件白色蕾丝花边的上衣，配了一条黑色的长裙，她走路的姿势有种飘逸的优美，尤其是单纯的脸上挂了轻涩微漾的笑颜，在狭窄拥挤的走道里，幻化出眼前一亮的明媚。
他迎上去，替她挽起袖子，爱怜地对她说：把你累着了吧？！来，当心别搞湿了衣袖。
她对他莞尔一笑，让他在外面等着，转身进去水房旁的宿舍晾衣服。
他在门口等她，带着满足的微笑，揣着期待踱起小方步。他等待的姿势并不优雅，甚至在不停地转身中，让人读出了不安，卑微，和猥琐。
那几个等在外面排队洗衣的女孩，一律报之以不屑的眼神，在她们看来，用一句最通俗的话讲，他就像只癞蛤蟆，与高雅如白天鹅的她根本不是一个等次。再用一句不雅的话形容，他便是那一坨牛屎，白白糟踏了鲜花一朵的她。
站在对面观察这一切的我，也为娇怜动人的她抹不值，不明白为何她浑然不觉那差距，还对他，施以坦诚的微笑。
我站在那楼对面的筒子楼里目睹这一切的时候，手里正捧了一只脏碗要去洗。我从里面的小套间走向外面的水房需要绕过好几进房间，而每进房里都横七竖八或躺或坐着无聊的人们，像排列无序的棋子，让行走其间的我，如小卒般跌跌撞撞。这些杂乱无章的房间里，都住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的还算温馨，有的却无比冷漠。
我告别身边的男子，从他们中间感叹万分地穿越而出。我身边的这个人对我情意绵绵，而我对他，却伪装不出半点爱恋。只是，他与我似乎有着不可分解的关系，这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写着。我去洗碗，他并没有积极抢着去干这活，而是一直情深意长地说着辛苦了我，说着爱我，说着除了爱，给不了我什么。他在我身后，看着我一路磕磕绊绊，却只是看着。
我很奇怪我的安于，安于一个并不贴心的陪伴，安于一段并不如意的生活。我麻木的表情一直妥协于那样的安置，但我清楚我的内心有另一片向往。终于走出门外，想到背后不会再有那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我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一副重担，身轻如燕地拐了个弯，彻底走出了他的视线。
我觉得快意，在证实看不到他以后，整个身心变得轻松而愉快，我压根不留恋那道门，以及那门内的人与景，回想刚才出来的那一路，我压抑在胸中的无奈，感叹，和悲观，在我心中百转千回，而我只想快快地往前，远离那一切，决绝地。我一路轻盈地往前，已经忘了要去找水洗碗这档子事。
我在想，刚才的那个女孩，是否就是从前的自己，只是生活在自己的感觉里，生活在他表面的关心里。直到一路走下去以后才明白，没有行动的爱，是多么地苍白无力。虽然他每天在外人的面前表演着关爱，却早已激不起我一丁点的感动。
我知道其实所有人的情爱都是一场表演，无非，有的演成了真诚关爱，而有的，一直是虚假的表露。遇上谁，是命理，也是运气。
话说这户外的空气很新鲜，清冷，却开阔，当然，还因为不再有压抑的不快存在。地上有许多的残叶，显然，这里刚刚经受过一场大风的洗礼。
我往前走着，没有方向，也不再刻意接近水源。
前方是三叉路口，一条透视到远处的小路引领我返回童年的老宅门前。
童年的家园，正是初夏的模样，这里也经历了一场暴风的洗劫，地上到处是青绿的残叶，以及一些尚未成熟的桃子。
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向家门前的那条小路，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老宅，一只桃子刚好经过我的脚边，往前滚去。我想追上去捡起它，却不及它快速。在它带领我往前的过程中，我经过了老宅屋侧的那株大桃树，我快速扫了一眼，发现树枝上只垂有寥寥几片树叶，和几枚青涩的桃子，而地上，远远近近，被风撂了好些桃，有的碎了，有的还是完好的，露出小团的红晕。我开始心疼这一地的落桃，捡起一小爿干净的碎桃，放嘴里嚼着。那桃脆甜，甜得让我想起了童年里吃过的无数只甜桃，以及在桃树下的甜蜜梦境。
还没来得细品，先前的那只桃子继续在我的前方滚动，我又快跑向它，迅速去抓。这只顽皮的桃子带我来到屋侧的小水塘边，在这里我终于看到了水，却不再需要！
我弯腰捡起水塘边两只完好且已微微泛红的桃子，嘴里还舍不下那碎片，含着它起身的当口，我瞥见屋后的邻居们，依然在各自的门前说说笑笑，那热闹的场景，还是童年的模样。
我转身往回走，想把这桃子带回家。折返到桃树下的时候，却看见我那十岁不到的妹妹，正坐在门前池塘不远处，面前放着一只大盆，她在那很认真地搓洗着衣服。她身侧那方荷叶层叠的水塘里，传出几声青蛙叫，有劫后余生的欢快。
看到我，妹妹很吃惊。呆在那，望向我，脸上随即漾起欢喜。
我向她扬扬手中刚捡的桃，跟她说，这桃很甜。
她看看地上，说，这桃，怎么都落了？
她说这话时，我又抬头望了望枝头仅剩下的几枚桃，它们还青涩着，紧紧拽着光秃的桃枝。我在心里庆幸它们的不曾被吹落。
家里很安静，我知道，父母一定又在外面忙，妹妹乖巧的样子让我疼惜，然而还未待我走向她们，晨曦却将我急急唤醒。
醒来以后，我一直在想那两个被人并不看好的男子，想我那梦幻了无数甜美情爱的童年，还想起那梦中被狂风洗劫后的一地狼藉，和青涩仅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