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阴晴圆缺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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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有阴晴圆缺
1989年中秋
那一年,五莲县从潍坊划归日照,不过至少当时对我们的生活没有明显影响。那时候我读小学三年级,上一年家里刚搬了新房,从原来的土坯房搬到东岭上新建的三间大瓦房。父亲还在西岭采石场那儿打石头,很辛苦但能挣到钱,他会把组里早餐的油条省下来带给我吃。那年的中秋节,我们家、叔叔家和三个姑姑家还能齐聚爷爷奶奶家聚餐。会在院子里那棵大榆树杀一只羊,剥皮放血,下锅煮了,很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分享。那时候都没什么钱,但也没什么病,没什么矛盾,亲戚就是亲戚,姐夫妹夫喊得亲热。姑姑们会和娘跟婶子一起烧饭做菜,但不会上桌喝酒。桌上的菜除了羊肉,还会有猪头肉和鸡肉,木耳、蒜苔、花生米和豆腐。姑姑们带回家的礼物,是青红丝的月饼,月饼不好吃,好吃的是里面那块冰糖。还会带烟酒,酒是五莲特曲或者兰陵特曲,烟是大前门和很像中华的青州。
当时三姑和叔叔家的孩子都还小,还不到三岁,我们都不愿意带他们玩的。我很怀念当年的花生和芋头,娘亲手烙的月饼,还有黑白电视机里唱的那首《十五的月亮》。爷爷奶奶的那栋土坯房早就拆了,还有他家后面属于我家的那栋土坯房也早拆了。我是出生在那房子里的,不止一次尿在那个炕上,吃过很多顿饺子,土墙上贴过我人生中的第一张奖状。在那个院子里,养过鸡和长毛兔。猪圈的矮墙上,娘还用破尿罐等物件养了很多花。说起娘,那年的中秋节,姥娘家那边的亲戚应该也来过,只是,我完全不记得了。娘走后,我跟那边几乎也断了联系。
1999年中秋
那个中秋我没在家过,我上大学了,是在内蒙古包头。奶奶是那一年走的,走之前在床上偏瘫了好几年,我不记得她是否知道我考上大学的事儿了。那一年我们又搬新家了,新造的二层小楼,很气派,后来大大和娘都死在那儿。那时候大姑父和三姑父各自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大大和叔叔分别给他们打工,慢慢有了些钱,有了彩电和自己的摩托车,父亲常骑着那辆红色铃木摩托车跑很多村子去招工。好吧,那年的中秋节,据说五家人并没有聚到一块儿。跟奶奶走了没有关系,是大姑和三姑家闹僵了。哪一年开始闹僵的不记得了,总之,以后都很少聚一起了。哪怕过年回娘家,也是一个初二,一个初三,或者一个初二中午,一个初二晚上。
我是在中秋节一周后的国庆节回家的,坐了21个小时火车,又坐了五个小时汽车,事先没有告诉任何人。推开家门的时候,娘吓了一跳,然后就开始笑着抹眼泪。当时我刚结束了入学军训,人又黑又瘦。娘给我包饺子,出去买猪头肉,又给我吃自己做的月饼,花生馅儿的,很香。我跟父亲一起下棋,一起看国庆大阅兵。我认出了他穿的那件衬衣,是我换下来的。现在那件衣服被叶子装在一个真空袋里,压在我家箱底,跟娘亲手给我织的红毛衣放在一起。哥哥那年大学毕业,追随他的初恋去了潍坊一家大型国企当秘书。大姑家的二表姐结婚了,而三姑,生二胎了。父亲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好,直到他2006年去世我才知道,他1993年那次所谓胃穿孔手术,其实是胃癌切除。他一直遗憾于我没能考一所好大学,而因为他的遗憾,这也成了我的遗憾。
2009年中秋
我坐了一晚上的长途卧铺大巴从上海赶回五莲,回叔叔家过节。如果娘还在世,那年她刚好六十岁。那是我2009年第二次回五莲,第一次是五一,当时回去是给大大和娘上三年坟。他们俩当然不是五一一起去世的,2006年他们去世前后差了100天,但是,无论是在外地的我们哥俩还是当地的亲戚,终于都不打算一年回去上两次三年坟,所以,定了五一。或许,中秋节也不是第二次回去,而是第三次。我记不清了,因为爷爷也是那年去世的,他去世时,我在家。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忌日到底是中秋前还是中秋后,但我还能记得那个夜晚,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突然又喘了口气。最终他还是在那晚上走了,我们都松了口气。就此,除了哥哥,我在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直系亲属。哥哥当时已经结婚了,小侄女都五岁了,当然不是跟初恋结婚的,他们分手后他考了公务员,娶了如今的嫂子。
大舅和大舅妈应该也是2009年前后去世的,这倒不是记不清了,而是,当时就没记住。事实上,当时也没有人通知我和哥哥。通知了又怎样呢?想来我们也是不会回去的。那年中秋,我轮流在叔叔和三个姑姑家吃饭,大家都很热情,饭菜也都极其丰盛。嗯,当时大姑父已经从建筑商变成开放商了,叔叔继续跟着他干;二姑父是我们县最大纺织集团的三把手;三姑父的建筑公司发展的一般,但日子也挺好。大家偶尔会提起我的父母,然后我们彼此笑着岔开话题。他们会问我是否有女朋友了,我说没有,当然不会再去提几年前放弃的初恋。那年我刚从瑞士公司跳槽到一家美国公司,收入提升了,离开了那间月租金五百块,租住了四年的群租房,住进了一户上海老夫妻家里。我在那儿住了五年,他们帮我洗衣服烧饭,我给他们读小学的小女儿当家教,教了五年。2009年的中秋,在奥运会和世博会之间,我开始寻找新的爱情,在世纪佳缘。
2019年中秋
我赶在中秋前,趁着去青岛出差回了趟老家,坐得恰是几年前坐过的那辆大巴。在三姑家日照那套房子里吃了早饭,没见着三姑父;然后叔叔家堂弟开车接我们回家。中午大姑独自赶来,跟三姑和叔叔一家一起吃了顿午饭。晚上大姑父请客,我和叔叔家去了,曾经能喝二斤白酒的叔叔已是滴酒不沾,就连嗜酒如命的大姑父也是浅尝辄止,他头发也花白了。三姑没去,两家人都多年没坐一起吃饭了,她去了她女儿家。大姑父的生意越做越大,三姑父因为身体不太好,他家的建筑公司早就关了,在市里买了房子和商铺。大姑家表姐表哥们相继结婚生子,然后,生二胎;二姑家表弟如今博士毕业在北京安家,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今年刚进幼儿园,而二姑的身体几年前就垮了,如今算是勉强自己能照顾自己,干家务看孩子都靠二姑父;三姑家的表妹在银行工作,她儿子跟我家天天一样大;三姑家表弟如今研究生快毕业了,三姑说他谈了个对象,在新加坡读书。堂弟结婚生子了,然后,去年又离了。叔叔身体也不好,瘦得都脱了相了,但家底为了还堂弟网贷都掏空了,没钱去治。大家给他凑了点钱,他也拿去还贷了。
三姑包了饺子,婶子包了饺子,大姑家在酒店里请客时,主食也要了饺子,没人再提到我的父母。我去给父母上了坟,不让烧纸了,只是供养了月饼和石榴。月饼是婶子给我的,她自己烙的,我用一个小塑料袋装着提过去。去上坟的路上遇到了我高中同班同学,当时睡临铺的,刚好二十年没见了,他在路上摊吃拉面,我坐边上陪他聊天,他说原来在五征干,现在去了一家轮胎厂。哥哥没回来,他如今当一个小官,成天忙得要死,压力很大,去年刚装了心脏支架,而前年,或者是大前年,嫂子刚治好了甲状腺癌。今年,哥哥家侄女读高一,而侄子也读一年级了。我只在老家待了一天半,叶子问我为什么不多待几天,我说不想牵扯太多,我没跟她说在那边待着伤心。至于面对老家亲戚同样的问题,当然,我只会回答说忙。这个中秋节我是在上海过的,那天,我们一家人哪儿也没去。叶子烧了一桌很丰盛的菜,我们吃得开心,我也没提我的父母。急性哮喘性支气管炎还没好的天天,给叶子敬椰汁的时候说:“祝妈妈永远年轻漂亮。”岳母跟我们一起,她没回金山,岳父也没从金山过来,那边还有叶子的奶奶需要照顾。叶子爷爷在今年去世了,葬礼后的酒宴上,天天真诚地给岳母敬酒说:“祝奶奶永远不死。”
河蚌赌徒 2019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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