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孩子

你是我的孩子


现在，作为彼此的信仰，我们像树和花象征春天而暗自生长。

　　无从考察从哪个时刻开始，我们彼此寄托诞生在这个四方的小小空间。我还没有意识到身边事物的重要性时，她已经安然存在了很多年。像空气、食物、声音、语言、神态，出现在我的身体内外。

　　意识到日子一天天老去，孩子已长到足够的身高。突然发现她在前面挡住视线，她的存在，已经和我依附的时间一样，无可替代。孩子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然入睡。看上去，她连梦都没有。整个房间在一团幽暗里，醒着。

　　一瞬间，觉得十几年过去了。她的出生，像个意外，很多时候又似必然。她长得很好看。她的美丽像上帝的恩赐。上个世纪的某一天她出生时，生活看上去忙乱而无序。她么匆忙地来到世间。一个小不点，她的哭喊、惊叫乃至于从不主动寻求食物的样子，让人分外忧心。

　　是的，她常常不吃饭，或者，仅仅吃一两口流食。我端着一个饭碗，不知道熬好的米粥，怎么进入她的胃里。如果不能让一个幼小的生命健康地生长，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时候，我好象只为她活着，而不自知。

　　那时，外边总有很多意外的灾难发生。我担心，消息会变成某些事实，突然降临到身边。孩子总是生病，身材瘦小，脸上没有笑容。从院子这头走到那头，她要走好长时间。我生怕她会摔倒。站在一旁，小心地看着她。我希望多一点地对她放手。每一个成长阶段，她都能获得自己独立的空间。我不可能在她获得走路的能力时，还要扶着她的身体。

　　她有了自己的喜好。在玩具的积木世界里，发现着体验着快乐。她六岁时，我们一起离开过现在的家。一起走在交叉小径的巨型花草树木的地方，那时，眼前突然遭遇到一个场景：一户人家的老人去世了，吹唢呐的一队人，从我们身边经过。她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有个老人死了。她楞了一会，忽然问：人怎么会死呢？我说人老了，都会死的。她看着我：你会吗？我说会的。她的小脸突然害怕之极。她说：我不要你死。我说没事的，人都会死的。不过，我得好久好久之后，才会。那时候，你已经长得足够大了。

　　这次目前唯一的，我和她讨论的死亡问题。十几岁以后，她在外边经历了很多事情。她听到看到一些未成年人离开世界，她会在我面前感慨：一个人怎么能那么脆弱呢？！她吃饭吃得足够多了。吃得很香。她说：不能吃太多。要控制现在的标准。她对自己长成目前这个样子很满意。

　　她已经有了自足的空间。她也会有一些痛苦的感觉，这个她不需要来和我沟通。她在对我保持的沉默里，消化掉这些。我对她的观察限于外在，比如她在文字表述的内容，有一些反省，有一些校正。但肯定有一些局限。她显现在我记忆中，一些行为和思想，成为我的画像。我制止过她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猛烈批评她的抱怨。比如她的出生，这个不能选择的事实。她把自己家庭和外边家庭的比较，表现出来的失落和不平衡。我告诉她：你只能这样。你拥有的获得的，是我有限的能给你提供的，而不是外边的。必须在这个基础上，承担自己。

　　为此，我听到内心的叹息。而我更为关注我们共处的外边世界。比如夜晚，这个地方总有一些陌生的人出没。在房间里会突然听到剧烈的放炮声，或者轰隆隆的机器声。地面和墙体，会发生震颤。比如生活的一些动乱：我们房屋左侧的一条小路，突然在一个早晨没有了，小路挨着的房屋被拆除了。残墙断壁，砖头瓦块，高岗深坑，改变了原来的格局。不断出现的废墟，在一个又一个瞬间出其不意地变更了原有的记忆。这像一场战争。它们毁灭了过去很久沿承的生活状态。我会和她交流对此的看法。

　　我也有一些不安是深藏内心的。比如，我给她安排的事情，说了很多遍，她记不住。最后，造成我怕看到的结果。她还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那时，我绕着一张椅子不停地走，朝她发火。听到自己的喊叫声，在空气中撕扯着。之后，我们各自反思自己。相安无事。我想，日后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影响她的人生。我必须尽可能地在没有发生错误之前，引导她走好自己的路。

　　在她成长的时间里，我有时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光从破损的墙壁缝隙里，照射到物体上，陈年的沙发，纸箱子，蒙上灰尘的碳炉子都是破碎的。光从深远的时光里，把生活的景象打捞出来。它们出现在房间里，让物体上的记忆苏醒。我把脸抬起来，看着窗子外边的云杉树和墙壁之间明暗交叠的空间。而这时的光，一会异常的明亮，一会又突然转暗。我想到：她也会在这样的光影中，慢慢地成长自己。

　　很多次我去外地，她的影子，像一条细微的绳索捆着我。想着日后，这样的绳索会不断地解开，她独立行走在属于自己的空间。许多时间波澜不惊，但在我和孩子的内心会领受到一些磨砺和经验。很久之后，她会看到体会到更多的内容。在彼此隐藏的记忆中，我们会找到各自的存在，并成为永远的依赖和怀念，并在各自的成长中，看到远方，看到未来。 　　　　　　　　　　　　　　　　　　　　　　　　　　　　　　　　　　　　2011-10-16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1-10-22 11:2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