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种菜说“装备”

                                 

        老院很老了，多年闲置着。几年前我们简单收拾一下搬回来住，冬天要烧锅炉取暖，用的是原来的家具，睡的是钢管床。那些物件曾经新过，我们离开的日子，它们急速地老化。在院里保留了旱厕，好友们从现代社会里来，给指去旱厕，出来后各有一番唏嘘。人问“这么大的院子，不害怕么？”嗛！我嫁来时婆家爷爷奶奶还很能干，不知有多爱子孙，如今他们成了牌位，定然日夜保佑，说什么怕嘞！晚上在院里坐一会儿，地气通达，只觉天地先人垂眼照拂，令人感觉踏实。


        院中央特意留了一块小菜地，从头学起种菜的活计。西南角柴厦墙边靠着锄头铁锨耙，枝枝叉叉的，散发着土地和家、家和土地混在一起的味道。种着种着，发现需要的家什短缺很多，都需置办起来。收茄子得寻个剪子，为高处的蛇豆、丝瓜、苦瓜买来了高枝剪、细绳、夹子。为弄无花果枝条、扁豆蔓子又买个枝剪，给作物补元素，网购了气压式喷雾器。育苗，买了育苗穴盘、基质土、温湿度计。滚过来两只大缸接满水晒过后才浇地，后来缸里滋生很多孑孓小虫，赶忙寻几尾草金鱼投入，它也成了我种菜的“装备”。


        我辛苦种菜，虫子却要来吃菜，那心安理得的样子令人恨。挂了些粘虫板管白天，到天黑就打开诱虫灯，满院子都蓝幽幽的。某日，我突然开悟，在诱虫灯旁边的柱子上贴了一溜儿粘蝇板，粘住很多或肥大或妖冶的蛾子，甚至还有一种体型较小的知了。深夜，我站在诱虫灯下仔细把每只虫蛾都看过好几遍，心情复杂。鸟儿们精得很，我布下的罗网很快被鸟儿发现，又变成了它们的狩猎场，它们乐得捡些小便宜。到次日大清早，板上细小的蓟马、白粉虱依旧原样在陷身的粘胶中示众，虫子细小，细小得鸟儿都看不上。大些的虫、蛾则被遴选入了鸟儿们的胃宫，成了它们飞翔叽喳的一部分。粘板上的粘胶最公平，它们不会无视鸟儿一次又一次频繁的掠夺，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差异，被放大后浓缩——掠夺，成为野蛮的表象，教教它们，教化它们——粘胶总是正直地那么想。过几天，粘板上见有鸟儿的羽毛，偶尔有翎。


        买了20个无纺布种植袋，设想得很好，方便轻捷，整齐干净，时尚新潮。无用时收起，不占空间。未料买回来栽上树苗一浇水，到处漏，哗哗地漏成笊篱。天，我买的是袋，不是网呀！于是无纺布种植袋被无限期搁置。

        还买过拉枝器。拉枝器是给树整形的。院里种了两棵无花果棍子树苗，筷子一样的孤棍儿，也大言不惭地称“苗”！盼啊盼啊，一根“筷子”终于萌发了，我激动不已，感觉天突然就亮了。赶紧把拉枝器捧出来，一看，拉枝器比树苗还要长两倍。一笑掷之。


        焊了可拆卸的菜架。从此再也不用在绵绵秋雨中心惊胆战地看着扁豆架、丝瓜架、佛手瓜架垂垂欲坠，昔时怕也不顶用，该塌的终于“忽啦”一下就塌了。我们一齐冲向雨地里，淋得眼睛看不见，拿手抹一把又抹一把，俩人齐心合力喊着“一二三”拼力扛起来并重新绑好。赶紧跑进屋，湿淋淋地相对无语。真是落汤之君，患难夫妻！也没心思擦脸，眼巴巴看向窗外，心下一样忐忑：不知道这回绑上了能凑合几天？下一回到什么时候“忽啦”又塌了？今年安装不锈钢架子后再无这种熬煎，丝瓜、蛇豆、苦瓜、葡萄、南瓜、佛手瓜们攀附压制，倾轧勾连，挤挤挨挨，开花结果，一派喧嚣。


        早晨，我掀开帘子从屋里出来，各样花开着，各样瓜菜长着，处处水灵灵的。花开得泼辣，瓜结得壮硕，自在适意。叶子完全舒展，就像这辈子没有过一丁点儿缺憾。它们那么美，又都是与昨夜迥然不同的崭新的俏模样。它们讶异地看着我，看着这个粗鲁地闯入它们本来完美世界的陌生人。我一边下台阶一边向兄弟姐妹们拱拱手，满面笑容，心怀歉意。


        夏天菜架子上最惹眼的是丝瓜花。一簇簇、一朵朵像睁着眼睛。丝瓜花只有从清晨几声鸟鸣中和空旷湿润的空气里看是最美的。肥硕厚实，恣肆纵情，十分泼辣，亮梢中打旋儿地勾人心。第一眼看了，白日里空天倾倒，星宿们大小明暗都黄蜡蜡地被吸附在丝瓜花微微摇动的枝叶间，大咧咧地敞着。指肚儿大的蜂在花间流连，“咚”地一头撞上去，旋即又唧唧哝哝着扎向另一朵。闹哄哄间，早上的空气就有了酒蕴——这种丝瓜南方人称其为“水瓜”。南方的丝瓜是有棱的，也叫八棱瓜。八棱瓜是傍晚开花，花不大，很雅致，香气浓郁，香得都不像瓜菜的花。北方水丝瓜花不很香，但开得热烈，鲜艳，有气势。从技术上说，应该打去绝大多数雄花，以免消耗养分，若为造景，花开得再多都不为多，怎么开怎么漂亮！


        每样菜都有各自的生长密码。佛手瓜是园中所有菜中生命力最为旺盛的。初夏它显得迟钝孤寂，到了九月，丝瓜、扁豆衰败了，佛手瓜大梦初醒，开始在照壁前展示它的雄心壮志。临近霜降，竟占据了半个院子。街上已见有羽绒服在行走，佛手瓜还是开花结瓜一派忙碌。架上密密麻麻一层翠绿的佛手瓜作合十状，层层叠叠无比虔诚，像满殿云集着和尚在高声诵经。朋友们来了无不站在架下伫足凝视。


        去冬安装了保温棚，在棚里种了些耐寒的叶菜。日夜温差大，种出来的菜出奇地好吃，生菜叶子极厚，厚得倒像白菜叶子。三九天，棚外寒流过境，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棚里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种起菜来，还找到了种菜的“组织”，结交了菜友。为了测瓜果大小，一些菜友配备了电子秤，游标卡尺。为了测果实甜度，配备了甜度仪，发贴都用图片和数据来说话，明白得很！经济社会，时不时出现比较有豪气的菜友，——有人安装了红木菜架。我以为大不是意思。菜园，最好的配伍乃是树枝木椽竹竿瓦房白月光，望之不尽，望之陶然。深夜，我以手机灯光照着细细地把各样菜都看一遍，感觉是在陪伴，又有些像偷窥。


        菜，就该长在土地里，经风经雨；人，就要活在尘世中，直面冷暖。很多夜晚我坐在地边儿，院子围着我，星空罩着我，我不寂寞，也不孤独。我觉得佛说的话，菜都说过。


       谨向鹰飞兄大力斧正表示隆重致谢！向清风拂面老师的编辑修改表示感谢！向公号各位老师的辛苦工作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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