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背着我走过了村庄

两棵树背着我走过了村庄

文·曹国魂
我一直怀疑我的村庄在四季的变幻中是孤独的，即便有风，也很少听到水流的声音，抑或是地面上发出一点刺耳的尖叫。

我常常一个人安静的走在村庄的小路上，歪歪曲曲的小路匍匐在村庄里，除了我，一群羊赶过来，小路胀鼓鼓的，像充盈着鲜血的臂管，青筋暴涨。

那时候没有这样的平坦，小路两旁是茂密的芨芨草和蓝莹莹的马莲花。我被青草的气息簇拥着，鼻尖上流着汗珠，一旁是我的伙伴“红红”，我们使劲拧着晒瘪了的马莲，“红红”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我们俩人一人攥一头马莲拧成的绳子，向后坠，试着马莲绳子的韧劲。我和红红纹丝不动，马莲绳子发出叭叭的声响，就像骨节脱臼的声音。我们停下来缓口气，红红的小脸蛋真的红了起来，有了汗津津的气息。

我说，我们真像两棵树，红红不知道两棵树，扭着头四处逡巡。

日子就这样过着，我和红红的毛驴子在小渠坡吃草，毛驴子是被绑前腿的，走不远，看着天空一朵朵飘逝的云，我们都希望毛驴子能一下子啃食完满地上的青草，这样，我们就能趴在一起写作业。

当童年仓皇从我的身子里逃走的时候，我安静了许多。我曾经坐过的地方已经覆盖了沙石，芨芨草和马莲花或多或少都迁居在田埂上了，小路两边是密匝匝的树木，白生生地身子在风中扭动，宛若妖娆的村姑。村庄里没有了放养的毛驴子，石子和石子干咳者，小溪里发出淤泥和树叶的腐蚀气。

我无望的行走在时光的背面，对生活，对村庄，我是徒步行走的。对生活的胆怯和对村庄的敬而远之，我只能想象眼前的道路是宽阔的。村庄里的人越来越少，年轻的，他们沿着村庄的路，来了又走了。我的父母和记忆中的亲人已经静静地成了风景，风吹过来，一小撮泥土里安了家，他们的骨头被泥土啃噬，血液随着土体里的潮气不断往下渗，多年后，我拧开水龙头总能闻见父亲的汗渍和母亲的奶香。

我踏着树叶，深秋的时候我喜欢寻找一个人在村庄里行走，不奢望有人陪着我说话，我只是默默和村庄说，给活着的青草说，说我把毛驴子丢在田野里，一大方庄稼被毛驴子糟蹋后，“红红”在我的疤痕上吹着气，抓一把泥土敷在上面，血和着泥土，我的伤口就像树皮，皱巴巴的，皱褶很快被泥土充满，我的疼痛也稍稍减缓。

我的步子有些乱，记忆深处也随着步子把黯然伤神的东西浮在眼前，但我不敢碰。于是我出一口长气，大喊一声，两臂把自己抱得很紧，包成一棵树的摸样，有风吹来的时候就让风把我和记忆隔开，形成两块土地，一块栽满高高的树木，一块地里站满我的亲人，他们也像树，挥动双臂，把村庄牢牢烂在怀里。

或许这是一个幻觉。我身体里没有河流，村庄也是。我在这些干涸的岸边慰藉自己，使自己愉悦。

村庄里有了树木，高高的，它们矗立在潮湿的地方，活着，是让大地记着它们。而我身子里最潮湿的地方，我的两眼很平静，我的父母就是把我的眼泪全部抽出来也无法复活的树木，他们活的时候，已经的很疲惫，不需要我打搅。

时间是那么冷峻，没有多变的表情，犹如我有一年又一次见到了“红红”一样。我淡漠，她靠近我的时候分明躲避着什么。目光向着远方，不说话，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着什么，像河流一样弯曲，一道一道的，仔细看上去，原来是被砍了枝干的树木。在她的脚下，我没说什么，她给我画了一个树林。鞋底的花纹在地上拓成树木的皱褶，鞋底的宽度显示树木的年轮，怎么画都像一些重叠的树，一些在风中失去叶子的树，得瑟的树。

我试探着和她说话。她说话的时候不再是小时候那样，细小的几乎听不到。隐约中我只是听到，她的大女儿上初中三年级，小的也是女儿，上小学。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在村庄，一个女人不给男人生儿子，那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事啊。难怪她有一湾犹豫的眼神隐藏在睫毛之下。

地上的树木越来越模糊，在“红红”的脚下，树木最终成了一个小小的坑，弥漫着尘土。
[ 本帖最后由 曹国魂 于 2011-11-20 20:31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