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梦祖父

     昨天是中元节，上楼前，父亲叮嘱我，早些睡觉，不要点灯。

     我心存侥幸，站在阳台上环顾四周，想看看是否有人家点着灯。阳台上，月光皎洁，恍如白昼，远处田野清晰可见。以往，这个时间节点，远处的村庄灯光零星，仿若星辰。放眼望去，零星的灯光也寻不见，我依父亲的话没有亮起房间的灯。虽不是无神论者，但使我不点灯的，是父亲的叮嘱。传统，在科技发达的今日，或许早已丧失意义。但我始终觉得理应获得尊重，这无关信仰。

     我梦见祖父了，在昨夜。从前，我总说母亲说梦见一个人，是因为有所亏欠。而我不梦祖父，是因为我于祖父大概没有什么亏欠。祖父于2013年初辞世，已六年有余，近几年里我不曾再仔细看过他的照片，或是回忆他的容貌。时至今日，那份沉重虽有减轻，却仍是不可触及的。

     一直以来，我自负记忆力强，很多事情记得牢。现在却全然不记得，昨夜梦中，祖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梦里，他站在我的侧前方，半回首。气色很好，看起来很精神，是笑着的。他有着动作，一只手是提起来的，好似朝着一个方向，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指向。我们没有搭话，我只是站在那儿，看着他。这个过程，不是一瞬间，但也不是很久。时间够我看清那个侧影。很清晰的侧脸，很好的面色，整个场景像是在单反相机的大光圈下，祖父便是主体，其余的被虚化掉，所以我看得足够清晰。

     有人说，梦里看见的人和物，都是朦朦胧胧的。六年里，我听过祖父的女儿们描述她们梦见祖父的梦。那些梦被描述的朦朦胧胧，有一点却惊人的相似，便是祖父出现在梦中给她们所带去的恐慌。这一点，我并没有强加上个人感情色彩，我确确实实能捕捉到那些语言中的恐惧和慌乱。而且，也得到佐证——她们描述完梦境后，总会说到要烧些纸钱给祖父。她们认为，祖父是来向她们讨要衣服和钱财的。我不明白这样的结论从何而来，但是从某种角度上而言，纸钱向来的作用只是给世上人的自我安慰。

     祖父生前不曾问我讨要过什么，他离开前我高中尚未毕业，也不能给他什么。而今，我工作两年，每月能拿些工资，六年里我梦见过祖父两次，梦中也不曾向我讨要过什么。祖父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人，终其一生，也不曾做过什么大事。诚诚恳恳，慈祥有余，在食不饱腹的日子里与祖母生养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他固执且清高，寡言而少语，人至中年，双耳半失聪。我不知道那些所谓讨要衣物钱财的说法从何而来，有何根据，只是听着觉着心寒。

     近几天，母亲让我教她使用支付宝。我有一些急躁，缺少了足够的耐心，事后，心里觉着难受。父母低着头在生活里艰难的行走，为家庭琐事奔波烦扰，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了解时代的发展和变迁。渐渐与时代脱节。心里的难受不仅仅只是在母亲身上我所缺失的耐心，而是出门在外，购物吃饭乘车不用现金，只需要拿出手机扫一扫，对于祖父来说是什么样的概念啊。很遗憾，我没办法得到答案了。

     对于这个家而言，生活的境地越来越好了，这是多么值得让人高兴啊。那些厚着脸皮去村里借米的日子，那些吃着长出绿毛的冷饭的日子，已经过去久得让人记不起了。父亲曾经说过，要是祖父在就好了，如今多好的生活啊，祖父没有过上。

     今晨，醒来迷糊，起身开窗。我坐在床前，想起昨夜的梦，除了祖父，什么也记不起。



                                                                                                               七月十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