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乡愁(已发《奔流》2018年第9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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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乡愁
高卫国
有一天,时光把我拉回了过去,我躺在村庄一道朴实的田埂上,看风吹过大地的上空,看如血的残阳慢慢的隐没在远处的地平线。我贪婪地嗅着土地庄稼野草的气息,记忆的触须在这片土地上追寻,追寻那些消失在苍茫大地上曾经的印记。
人的情感非常奇怪,小时候拼命考学为了逃离的家乡,近年来却时常在梦中出现。家乡的黄土地,小时候攀爬过的小树林,夏日里摸鱼的小河,还有和小伙伴一起放羊的那块儿河坡草地都会一股脑地在梦中涌现,于是那些和童年有关的记忆便苏醒了。
乡村人有自己朴实的智慧,村庄的田地是以那条小河为界来命名的,河南岸依傍着村庄的那一大片田地叫南地,北岸的田地则称之为北地。我清晰地记得在通往南地的路边长着一篷又一篷的桑葚树,确切地说那不能称之为树,似乎称之为树丛更合适。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些桑葚苗没有长成树的模样,却如同灌木长成了丛状。这样也好,省去了爬树的艰辛,我和小伙伴常在桑椹成熟的季节把小手和小脸吃成紫红色,回到家后奶奶总是用水给我清洗半天。有时候兜回去一些,坐在奶奶的腿上一边吃一边听故事,刘秀下南阳,一路上总是有人喊马叫的追兵,年少的刘秀在逃难的路上饥肠辘辘,有夜风吹落的桑葚让这个少年咀嚼出甘甜和希望。漫漫历史路,有多少细节被风吹散,谁会想到小小的桑葚也会和光武帝刘秀的帝王基业紧密相联。
我出生的这个村庄名字叫迁民屯,据说明朝人口大迁移时,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迁来的人在这里屯集,然后再向四周的其他村庄分拨人口,故而得名。村庄四面有堤环绕,翻过北边的堤坡有一条河,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河水总是清澈的,到了夏天这条河就是庄稼人天然的浴池。村庄的日子就在流水中珍藏,有欢乐也有艰辛,河水在苦难中给予庄稼人抚摸和安慰。白天河水是属于男人和男孩子的,傍晚劳作了一天的庄稼汉在回家的路上顺便跳进河里,清洗汗水的同时也洗掉了一身的疲劳。我和一帮小伙伴就在水里打水仗,不知不觉就学会了游泳,渐渐的胆子大起来也敢横穿河面了,常常接连渡几个来回。有时候经不起河水的诱惑,也会在同一天内几次下河,当然一个人是不允许下河的,老辈人都传言说河里有水鬼。到了晚上河水是属于女人的,不知道是不是约定俗成,都是些结过婚的女人,夏夜里我们在堤坡上铺一张席子,躺在上面数着满天的繁星,听着奶奶讲神仙故事,放飞思绪的同时总能听到桥下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声,那些清爽的笑声和风一起掠过耳畔让我感受整个夏夜的凉爽。
最有趣的当属水中摸鱼,深水区是不行的,鱼都藏在河边的水草丛中,我们趴下把小屁股也潜入水中,仰起头以免呛到水,两只手慢慢地从草的内侧摸过去碰到鱼儿后迅速的合拢,这样一条巴掌长的小鲫鱼就捧在了手心。在摸鱼前,我和小伙伴儿们在河岸的沙土上挖一个坑,用手捧进去一些水,摸到鱼后放进去以免鱼离开水死去,这样一条、两条、三条……有无尽的乐趣。我赖在水里不肯出来,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往往是奶奶和妈妈在堤坡上喊了一遍又一遍,我才懒懒地从水里爬出来收拾战利品,水坑里早已是满满的一坑鱼了。怎么拿回去呢?没关系大自然孕育了天然的工具,河岸上有一种草像极了稻谷,长长的茎秆顶端结着一个肥大的穗子,村里人都喊它“假谷子”,后来上学我才知道了它有一个不雅的学名“狗尾巴草”。我们把它拔下,倒着用茎秆穿过鱼鳃,下面的那个“稻穗”刚好托住鱼鳃,不至于掉到地上。一根这样的草可以穿十来条鱼,双手各拎两串跑回家去,回家后母亲将这些鱼清理干净以后和面放在油里一炸。闻起来香气扑鼻,吃起来外焦里嫩,至今想想还流口水。
这条河还为我们孕育出另一种快乐,河水在村西边的堤坡外漫溢,形成一洼浅浅的水塘,在村头北边的退水闸旁也有一洼这样的水塘,这两洼水塘就成了我们童年的乐园。低湿的洼地上孕育出两块芦苇荡,“迎风摇曳多姿态,质朴无华野趣浓”,四五月份是芦苇的展叶期,我和小伙伴弯腰折下一片芦苇的叶子把它卷成筒状便可吹得呜呜作响。等到七八月份芦苇长高了,我们用镰刀把筒状的芦苇竿截成十公分左右长短,让削成斜面的一端夹一小片苇叶,这样一个苇笛就做好了,芦苇把我们的童年装扮的更加热闹。
密匝匝的芦苇荡是鸟的天堂,只要走近就能听到成百上千只鸟在不停地歌唱,此起彼伏热闹异常。一种比麻雀身形略小的鸟,叫起来总是喳喳有声,它们的窝做的很结实也很精巧。鸟儿们选邻近的四杆粗壮的芦苇,用草一层又一层地在这几杆芦苇上编织,就成了一个窝窝状的鸟巢,它们便在这里产卵孵雏。小时候我们都没有生态意识,总是在放学后约上小伙伴去找鸟巢摸鸟蛋。有时候走进密密的芦苇荡一阵风吹来也会让我们感到恐慌,尤其是突然飞起几只体格稍大的水鸟,“扑棱棱”它们扑扇着翅膀从你面前突然跃起长叫两声飞到高空的那一瞬会让你觉得脊背发凉,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我们快乐的心情。
大人们关心的是芦苇的实用价值,等到芦苇长成,用镰刀收割以后,会根据需要制成不同的工具。场面最大的是编芦苇垫子,家乡称之为“苇巴”,那是瓦房上用的,在上瓦之前把一个大大的苇巴放到屋顶“人”字形的前坡和后坡上,然后再和泥上瓦,这样的屋顶遮风蔽雨效果俱佳。编之前需要给割下的芦苇泼足够的水,让芦苇在水的浸润下过一个夜晚,第二天一大早请几个精通编织的艺人,按照一定的工艺编呀编,芦苇在他们的手指灵巧的晃动中就变成了厚实的苇巴。
芦苇竿用蔑刀破开以后可以做成席子、篓子、锅帽子。席子是夏天用的,躺上去凉凉的,大概相当于现在竹制的凉席。锅帽子是圆弧状的类似穹庐,在蒸馒头时就会派上用场,很好看也很实用。小篓子可以用来盛放杂物。在我的记忆深处和童年有关的片段总是闪现出那个用芦苇编成的小篓子,油油的亮亮的。那是村庄里一个董姓的老人背的,在巷口早晚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叫卖声,“面坨儿、面坨儿”声音拖得悠长。这面坨儿是一种食物,类似城里的油条,口感比油条更柔软。那时候的家里经济困难平时根本吃不上,我小时候身体虚弱,特别是到了冬天就习惯性的咳嗽,医生说这叫过敏性哮喘,一咳嗽就要去村西头的卫生所打针,在去卫生所的路上我总是伏在妈妈的背上,这个时候那个熟悉的叫卖声又在耳边想起,妈妈便毫不犹豫地在那个油油的篓子边停下来给我买上一根。
懵懂的童年还会和一些新奇的想法相伴。南地有二百多亩的老果园,在果树枝叶丰茂的季节,即使是正午时分,走在果园的路上也会感到阳光稀薄,只有几缕斑驳的阳光透过参差的树叶投射在脚下并随着树叶晃动。果园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坟头,总是阴森森的令人心悸。有时候硬着头皮来了就哼着歌儿给自己壮胆,突然,一只壮硕的兔子在树下支棱着耳朵瞄了我一眼迅速窜入草丛不见了踪影,我头皮一阵发麻,发梢也起了一阵凉意。猛然抬头看到不远的树下有一个平时很熟悉的老汉,这是不是昨晚奶奶故事里的那个狐狸精变的,待到他主动喊我的名字那声音和平时一样亲切,我这才感觉到了踏实身心有了着落。
在一个银色的夜晚,金水河上吹来温润的夜风伴我入眠,那些年的乡村记忆又一次在我的梦中浮泛。那些昔日的美好唯有梦中才能相见,即使我回到家乡也不见了那消逝的桑葚、果园、芦苇荡,只有那条小河还在,可是河水已不再清澈。水里的鱼走了,成群的鸟走了,曾经的野兔也离开了这片土地,只留下我孤独一人,站在堤坡上任岁月的烟尘吹打我忧伤的脸。记忆中的村庄,正像烟雾一样悄悄飘散,不变的是浓浓的乡音,和割舍不掉的乡情,我知道那些随岁月流逝的,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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