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声醉

春声醉

雪菊

　　只要听人说起“马家窑”，心里就一片醉的感觉、醉的氤氲——不是美酒引起的酣热，虽然“马家窑”确实是极醇的美酒，我爱的却不是那样的欢畅；也不是那些精美绝伦的陶器让我目眩，虽然它们带着先民无与伦比的智慧，我爱的却不是那样的热闹。我爱的，是那片芳草萋萋的黄土地。我爱，那样的冷清在山峰间述说着的古今；我爱，那样的寂寞在风雨里吟唱着的期待；我爱，那样的它，其实很像一个人——独自舞蹈，独自尽兴。带着风霜的舞蹈，可不就是天地间最动人心魄的风景么？可不就是让人在不期然的相遇中痛哭流涕么？如果要这样的醉、要这样的痛快，就应该去马家窑，在那块祖先劳作过的土地上，把我们青春的黎明，和夕阳一醉。我喜欢去这样安静的地方，就只有野草悉悉索索地动、山鸟叽叽喳喳地叫、风絮絮叨叨地吵，偶有牛羊和着你的心声，哞哞、咩咩……此外，天地之间，惟你独在一个时空里，默默地歌……
　　在人世的缝隙里，我们总是为自己的渺小而烦恼。可是，我们不能一直在悲伤里，永远不要背着这样的包袱行走！世间总有一个地方能够容我们一歌。歌尽人欢。如此，又可以整装上路了。这样的地方，我首推“马家窑”。但是你不必真的惦记、不必真的去、不必背着这个包袱去放包袱。我是说，你得听我说说马家窑。等我说完，则你知道：随处都是马家窑，随处都有那么一个地方容我们五音不全的一歌。你有没有注意过：不知怎么的，一到了“长大”这个阶段，时间就变得飞快起来了。总是觉得自己身在一种催促中。呼啦啦，呼啦啦……几阵风吹过，去年已到今年；轰隆隆，轰隆隆……今年眨眼间又将变成去年。就是这样吧，风风火火的，赶集似的，我们把一年又一年给赶丢了。这是怎样的伤啊：我们这么努力地向前，却还是被时间随意抛在了各个让人恐惧的夹缝间！这是怎样令人惊奇的发现：再也没有父母在哪儿一遍遍催促着我们起床；再也没有老师一天天逼迫着我们读书；再也没有人管着我们的时间了，时间倒不够用了！也许就在我们以为自己获得了支配时间的权利，以为自己获得了生命的自由的那一刻，时间，还有自由，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我们发现：我们特别的忙碌。可是当一年到头的时候，我们却只是觉得累、觉得身心上下皆是不能控制的疲惫，而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们悲哀地想到：去年的“计划”还在抽屉里压着，今年却连“计划”都没顾上做；而过年只是让我们有了更加难以抑制的对于自己的不满……是这样吧，身边好多人就是这样抱怨的。可是，我要送您一朵向阳花。
　　马家窑原是极普通的地名，普通到我们听说它的时候，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是，因为被发现埋藏着四五千年前“新石器时代”祖先们的秘密，它一朝成名了。不仅是中国人，就连世界人民都见识了马家窑在极短的时间里铺天盖地，席卷考古界、收藏界的疯狂态势。面对马家窑彩陶丰满圆润的体型、灵动多变的线条，大家都无一例外的瞠目结舌，不敢相信：先民们朴素的头脑、朴拙的双手，何以竟能够创造这样令人倾倒的艺术品来？所以，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很多人慕名来到了临洮，但却多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去。是马家窑让人们失望了吗？是它没有人们期许的辉煌吗？非也，是人们不了解马家窑。大家都觉得这样一处“著名”的地方，不该是在那样的山谷间显出和其它山谷一样的庸常来。很多人甚而为此要责怪临洮人的冷血了：怎么就这样任凭五千年的辉煌独处一隅？怎么就忍心让这片令临洮闻名于世的土地，裸露着伤独自舔舐？可是，请您慈悲的心肠再想一想：如果重建，即令世间任何一方土地都可以变身“马家窑”了，马家窑遗址的存在，又还有什么样的意义？如果把它圈封起来，则何处没有这样的令人焦灼的园地？只有修复是可以考虑的。但是，那已经掘出的坛坛罐罐我们不能使其尽归原址。如此修复什么？给“文化”一块墓地？其实，世间东西皆有其正常的轮回，正常的因果。
　　有时候，得就是一种失，也可以说，所有东西的得到即是失去。设若马家窑未被“文化”的眼睛盯上，它自然是悄悄的隶属于自然，没有人会为这无名的山坡迢迢而来，也不会有人为之惋惜或者缅怀。但是它被发现了，就像人们常说的“只要是珍珠，随便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所以即便小如临洮这样的县城、即便普通如“马家窑”这样没有特色的地名，也一夕之间为世人所瞩目。然后是开掘、是传承、是发展；然后它又独自在那里吟唱了。胜极即衰，这有什么看不透的？再是怎样风光无限的美丽，在时间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唯有亘古长青的精神，不论是在怎样的落魄的境地中，都可以突破自己所受着的桎梏。所以，我才说，你可以在失落的时候选择“去马家窑”。它曾经是远古先民耕耘过的土地，它曾经产生过令世人心欢的文明，它曾经被国内外的专家、学者关注……而现在，人们的眼睛都看着马家窑彩陶，马家窑本身仿佛不再具有让人们解析的价值。但其实，只有在它返璞归真以后，我们才能够见到真正的它：绝不惹眼、绝不使人激动得乱了方寸。在迤逦的洮水映衬里，马家窑本身就成了一座熠熠生辉的山峰，本身就是一个让人无限遐想的、生动无比的故事。所以，朋友，去马家窑，和春声一醉，则再多的不甘、不愿、不舍、不能，都可以理解了。
　　你看这会儿，夕阳在水面上跳跃，山峰间有阴影也有明媚。我们只要想到这种沐浴的舒服，便能够信马由缰的写作或者诉说，绝不必苦皱着眉头说“我难过”。这样的沉醉，岂不是纷繁人间大快乐所在？不要悲悯，我们的悲悯不如一醉。当我登上秦长城遗址观望，当我坐在姜维墩猎猎的山风之中，当我伫立在哥舒翰纪念碑前默诵，我都可以做到不皱一下眉头。历史的脚步一向都是这样急匆匆向前的，我们偶尔的驻足只是为着怀念和凭吊，而不是为了改变什么。对于历史，我们难道还能真的穿越，更做些改变？那些曾经的快乐与忧伤，想想且罢，盛衰凝眸一望，则河山锦绣，万紫千红。就带些沧桑与寥落，也可尽情一醉。在洮水涛声里起伏悠游，纵水波流转、光影错综，我自能酌手中残酒，如此逍遥，夫复何求？临洮人的骄傲就在于我们绝不把文化当成是一种骄傲。因为那已经根深蒂固的在血液中了。由于看到了，所以更明白：留在纸上的是文化，留在地上的、山里的，乡野中的，更是文化，而且是更重要的第一手的文化。作为一种社会历史的积淀物，它绝不仅仅体现在具象的物体的承载中。所以，我才说，如果能够，也请您把马家窑的故事讲给身边的人，告诉他：过去了都可以放下，也都可以当成不能再有的体验咽下。重要的是当下！即便是醉，也要清醒地面对我们美丽的人生。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1-12-5 22:0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