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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依恋

2021-12-23叙事散文冉令香

依恋
冉令香一脚走进了霏霏细雨中,橙黄的伞花纷纷盛开,蛇行蜿蜒跳跃而行。脚下流水潺缓,雨花明灭,彩虹如明眸灵转,在溪中飘忽闪现。欣喜的惊呼此起彼伏,穿破了喧哗的雨声,震颤着山谷。仰视半空,一道绚丽的彩虹正悬挂在山谷上空,激动又溢满了胸膛。……
依恋
冉令香
一脚走进了霏霏细雨中,橙黄的伞花纷纷盛开,蛇行蜿蜒跳跃而行。脚下流水潺缓,雨花明灭,彩虹如明眸灵转,在溪中飘忽闪现。欣喜的惊呼此起彼伏,穿破了喧哗的雨声,震颤着山谷。仰视半空,一道绚丽的彩虹正悬挂在山谷上空,激动又溢满了胸膛。

有多少年没见到彩虹了?十年,还是二十年?“雪山彩虹谷”,多么诱人的名字!圣洁的雪山、瑰丽的彩虹让人浮想联翩,我满怀期待,向着美妙的悬想之地欣欣然扑了去。

2007年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我在沂水彩虹谷打着工作人员统一准备的雨伞,跟随纷纭而至的游人,转眼从艳阳下走进了喧嚣的雨阵。当爬上另一端的谷顶,回望山谷时,只见两侧山岩黄土赤裸的山坡上,条条水柱喷涌而起,在山谷上空散落成弥天雨雾,经慷慨无私的阳光折射,诱人的彩虹就以此种方式诞生在你的眼前!喷涌的水柱如突兀的剑锋,无情刺破了炫丽的肥皂泡,我像贪玩的孩子,面对瞬间拆穿的魔术,一种失落和异样的拥堵感猛然袭上了心头。

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不知道周围其他游人有何感受,也不知道那些处心积虑的景点开发者、建设者有何感受。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这就是我在高速公路上颠簸了三四个小时,在蜂拥的游客中所要追寻的自然与欢乐吗?来到这条山谷就是一睹这些虚伪的彩虹吗?倒是这满山谷红褐的泥土、青灰的岩石、衰草间萌动的新绿、山林里如雪的槐花袒露出曾经的荒寂与寥落,这扑面而来的淳朴与坦然,骤然唤醒了沉睡在心底的记忆,这条山谷、这里的一切多么类似老家的西山,早在三十多年前我弱小的身影就印满了那些沟壑山岭。

在老家夏日的空中也常挂起一条希望的彩虹,悄悄地俯瞰山间的谷物。母亲说,那是龙吊挂。龙行雨施,“虹高日头低,早晚披蓑衣;虹高日头低,大水没过溪;”“虹吃云下一指,云吃虹下一丈。”一挂彩虹就是母亲识别天气的标志,决定着母亲的栽种计划,也是那段艰辛的岁月里人们期盼的最华美的一轮光环。雨后栽种,不用浇水,成活率高,干活轻松。家家户户都伸长了脖子,望天求雨呢。
尽管盼雨的日子总包含着太多的焦虑,晴朗的天空也不会阻止那些耕耘的脚步。清晨,朝阳散漫的清辉洒落在瘦弱的脊背上,细长的身影浸满涔涔的凉意,引领着凌乱的脚步向西山走去。正值春种时机,无论再贪睡的孩子都在父母的催促中下地干活了,惺忪的睡眼在水桶叮叮咚咚的碰撞中渐渐醒来。

脚下的黄土路太熟悉了,不必睁眼看,心里照样一清二楚。路两边是两道深深的车辙沟,那是大雨天满载石子的拖拉机慢慢吞吞,摇摇晃晃来来往往辗压的辙痕。钻进西山怀里的碎石机、石料厂像贪吃的蛀虫,一点点啃噬着庞大的山体。往返穿梭的拖拉机则像蚂蚁搬家,一路风尘,一路颠簸,将一车车石子、石料搬运到了未知的建筑工地。一条黄土路,即是乡村的运输线,见证着乡民的农耕与收获,也承载了太多脚步的疲惫与欢欣。

过了水渠下坡,路中间几个大坑,毫不客气地吞陷过各种车轮。去年徐家姐弟拉着满地排车玉米,车轮晃晃悠悠跑偏了,一车玉米全翻倒在坑里。那个黑灯瞎火的暴雨之夜,就连最地道的爷爷的独轮车,也滑进了它的深沟。这些深沉的眼窝,默默打量着农人头顶的那方天空,风来云走,雨飘霜打。没人留意这些眼窝中的泪水是酸咸还是苦涩,它们却将那些匆忙过往的足印镌刻进了记忆。

左拐弯是石板桥连着一段瘦骨嶙峋的石板路,被踢破过的脚趾马上警觉起来,无论再泼辣的脚步也谨慎了些,脚板抬得高些,步子落得轻些……再往前,几条岔路鸡爪子一样伸进了麦地,似乎进一步验证了鲁迅先生那句名言。荒野山川本无路,只有播种过的土地上才有希望的路。你只需沿着中间那条走,直到眼前一条南北狭长的黄泥沟拦住了脚步,这就是西山根儿的水洼。

洼里积满了雨水、涧水,这是满山的梯田赖以灌溉的水源。那些茂密的水草从岸边衍生到水里,一群群浮游生物左追右赶,乐此不疲玩着一成不变的老游戏。扁担水桶交互碰撞,浑浊的黄泥水在桶里盲目打着旋儿,并不明白自己将肩负的责任,那些睡在干燥透风的黄土里的种子,正等待着它们继续生命的接力。种花生、插地瓜秧,没有水哪有成活的几率?这一桶桶水就在一只瓢的引领下,默默流进一颗颗秧苗的根脚,一粒粒种子的心房,滋润着新生命的萌动与希望的延续。挑水——刨眼儿——插秧——浇水——晾眼儿——捂眼儿,一棵地瓜秧在全家男女老少的流水线上,一步一步种植进泥土,让天上的流云看得眼花缭乱。

上层田里插瓜秧,下层田里种花生。忙活得腰酸背痛时,人们隔着坝堰闲扯几句,借机歇口气。在城里上班的云燕格外引人注目,我迎着耀眼的阳光仰视,上层田里云燕的披肩发正迎风飞扬。她身后,山巅上一朵白云,翻卷着羽翼向山后退去。泰城,在相反方向,云不辨东西走错了回家的路。我扭头东望,山下旷野茫茫,那条弯曲的黄土路丢弃的草绳一样,盘旋延伸到村子里去了。泰城,杳无踪影,只有刺眼的阳光粒子撒播得漫山遍野,闪光耀目。眼前模糊起来,汗珠渗进了眼角,煞得眼睛想流泪。

满满一瓢水只能浇三棵地瓜秧,干渴的泥土贪婪地吮吸,连同腥咸的汗珠也难逃这贪婪的吮吸。泥湾里的水越来越少,最终还是干涸了。水草懒洋洋地耷拉着脑袋,龟裂的黑泥缝里渐渐暴露出干枯的小生命的尸体。花生才拱出嫩黄的芽儿,地瓜秧刚还阳打起精神。云燕早回城了,迁徙的鸟儿一样,只在地里停留了半天,似乎顺手牵走了山巅那片云。

“东虹轰隆西虹雨”,东方天幕的彩虹给人徒增失望与烦恼。烈日暴晒,村人的性子也暴躁的像点燃的爆竹。张三李四左邻右舍,鸡毛蒜皮磕磕碰碰,飞溅的唾液纠结着陈年老账争吵叫骂,械斗的拳脚沾染着恐怖的血腥。母亲饲养的刚出满月的猪仔执拗地跑出家门,不出几分钟,跌跌撞撞地走回来,一头栽倒在圈门外,再也没有站起来。我好奇地跑过去仔细看,立刻泛起满身鸡皮疙瘩。猪仔腰间骨肉分离,外面只连着一层皮!愤怒的母亲分明看见大门外,邻家一只铁锨在泥地上蹭了蹭血迹,扬长而去。可怕!当残忍的人性、狭隘的心胸容不得一只猪仔的淘气时,猥琐卑劣的人心远不如湾底丑陋的淤泥干净,东天那道彩虹也不过是心酸人虚晃的年景。

课本上说,彩虹是仙女纺织的彩带,是仙女往来于人间天上的彩桥。课堂上,我们满身泥腥味的老师苦口婆心,却这样教导一双双蒙昧幼稚的眼睛:“天上不会掉馅饼!好好学!要不一辈子砸坷垃!”我从小一边跟着父母砸坷垃,学种地,一边在父母殷殷的期盼里渐渐长大,沿着村北的公路,一步步逃出了泥巴窝,没有留恋,不想回头,我向着那座令人膜拜的大山而来。尽管课堂上,我操着一口泰安普通话,舌根儿上残留着依然是家乡土语的味道,耿直中带着憨实。

多久没见到彩虹了?不知道,也从没细想过。虹,只不过是童年的梦,随着那条黄土路、那座荒凉的山丘,不知何时被掩埋进了记忆的深渊。我一直乐此不疲在假期内四处奔走,串游各地的旅游景点。我迷恋过大海,也寻访过幽僻的山川野岭。说不清,我一直在苦苦追寻什么。

我喜欢登高远眺,俯瞰一望无际的苍茫与辽阔。每当面对“无垠”、“无际”之类描述广阔无边的词语,我就时常想象它们的胸襟之豁达。也许是童年局促的生活环境所致。如今,凭借高清卫星电子地图,才看清了我童年的生活边界,村北、西、南三面绵延起伏的山峦,恰如匆忙赶路的巨人丢下了一只模模糊糊的左脚印,我的村庄则是巨人脚印大拇趾下一颗东西狭长的痣。蜷缩在那只大脚印下生活的十几年里,泰山就是我想象中盘踞的一颗硕大无比的宝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吸引着我逐年长大的足迹,一步一步向它靠拢。我来了,沿着村北公路起伏延伸东行约40里,来到所敬仰膜拜的泰山脚下。我停靠在他的脚跟,转眼已逝二十年。

二十年,忙忙碌碌坎坎坷坷,酸酸涩涩欲说还休。不想诉说,也不想静心思虑,我又沉醉、痴迷于海的韵味。每到暑假我都怀着朝圣的心态去赴一场约会,与海的约会。初次乘火车去青岛,一夜辗转睡梦朦胧。黎明时分,浓郁腥咸的空气呼啸而来,灌彻肺腑,从头到脚沉睡的神经一跃而起,我激动地扒着车窗眺望寻找。下了火车,来不及放下沉重的行李,迫不及待的脚步直奔栈桥。晨曦中,海安详地酣睡,满怀柔波细浪微漾。闭目深吸一口腥咸的空气,缓缓呼出时,泪水已模糊了眼角。阳光终于慵懒地钻出鳞波状云层,我像顽劣的孩子无所顾忌,扑进大海与浪头嬉戏,任层层海浪前赴后继,恣意抛打。累了,静静地坐在沙滩上。极目远眺,海天相连,碧茫茫的大海微波荡漾,没有电视中见到的惊涛骇浪,波浪翻滚,她温存地拥抱了所有的痛苦悲凉;仰视上苍,洁白的云朵静静地悬浮着,不知是经过了万顷碧波的过滤,还是无垠蓝天的衬托,那些白云是那样的纯净透明,涤荡了全身的疲惫和尘埃。等爬上崂山俯瞰大海,我沉醉于天的静雅,海的贤淑,几乎要纵身一跃扑进那碧蓝温馨的怀抱。天、海上下一色,蓝天似翡翠融进碧海,只有悠闲游弋的白云在提醒我,哪是天?哪是海?我沉醉,痴迷,忘却了一切,失却了自我,任时光飞驰,抛弃了周围的痛苦烦恼、喜怒哀愁,我忘记了回家。
我毕竟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小家,狭小的房间、拥挤的物品、生活、工作中的烦恼山一样压迫围拢而来。我突然又失落了,这就是我生活奋斗了十几年的家么?我为自己生活在这样局促逼仄的环境而倍感委屈,愤懑不平。因而连续几年假期,我一直在逃避。我暂时抛弃一切,不管不顾,向大海进军。青岛、大连、秦皇岛、烟台、日照、连云港、澳门………我像赶点的列车,一个站点一一站点,一路走走停停开了过去。飞驰的高客、提速的列车、逐涛怕浪的巨轮,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承载着我的梦,一直奔波在路上。
然而,我还是醒悟了,就在2007年5月7日,我走出彩虹谷的瞬间,那满山谷红褐的泥土、青灰色的岩石、衰草间萌动的新绿、山林里如雪的槐花,那扑面而来的朴实与坦然,唤醒了我浮躁迷失的心。

哦,那些蛰伏在心底的记忆瞬间升腾浮上眼前。工作了,那条黄土路默默迎接过我疲惫的脚步,将我满腹的委屈,化作思念的泪水,宣泄过;成家立业了,依然是那条黄土路,承载过我无处倾诉的烦恼,将一腔牢骚,化解成温馨的抚慰,掩藏过。多次出差路过西山,我拉长了目光急切搜寻,西山经不起碎石机的吞噬,早已佝偻了腰杆,灰蒙蒙的袍子一样堆弃在旷野。那一刻,埋藏在心底的酸涩,伴随着无处诉说的纠结,冲破了堤坝,泛滥成一片汪洋。我不知道,何处是停靠的彼岸?

我想起了郝思嘉。每当交困危难之际,郝思嘉种迫切回归塔拉庄园的心态,既是婴儿对母亲温馨怀抱的依恋,“她一想起塔拉庄园,仿佛就有一只轻柔清凉的手在抚慰着她的心坎似的。”那幢雪白闪亮的房子、乡间黄昏的宁静气氛、木棉树上晶莹的露珠、山坡上赤裸裸的红土地和郁郁苍苍的松林,足以抵挡汹涌而至的痛苦,抚慰她心头的创伤和悔恨。塔拉,是她安静地舔舐伤口、忍受痛苦的荫庇地,是她信心回归的心灵安放地,是她重获希望与生机的沃土。
昔日那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那些云耕霞牧的山田,早已静静地沉淀在大脑皮层的沟回。每当我彷徨无助的时候,那种隐隐的情怀便在心头泛起,让我魂牵梦绕,勾起我浓浓的回乡思绪。依恋是条思乡的路。我知道,那是我的根,我成长的根系一直沿着那条坎坷的黄土路在延伸。(2011-11-17) [ 本帖最后由 冉令香 于 2011-11-18 22: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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