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盒子

     初冬的太阳暖暖的，风吹过来像春天，想吃韭菜盒子，做韭菜盒子吃。
     市场里买来韭菜鸡蛋，又去巷子口粮油店买了面。母亲叮嘱韭菜一定要嫩，不然包韭菜盒子容易破。我买回家她一看说老了，可是菜市场小妇人说这个粗的是嫩的，细细的其实是老的。母亲说，她骗你呢。
      我打了八个鸡蛋，撒点盐拿筷子一通打，洗锅，热了油，蛋液倾盆而下，刺啦啦将将有一点熟的时候我又铲两勺猪油进去让它吃。韭菜盒子里到底应不应该放猪油渣子我不知道，我小时吃，母亲是放一点的，嚼着香。我急着吃，耐不得熬猪油等渣子，所以这回没有猪油渣子。鸡蛋炒好，铲案板上拿刀轻轻剁，剁肉末一样剁成枣花那么大，再收进大碗里。母亲已经将韭菜择好，我洗净甩甩水，铺开晒一下，韭菜水多了不香。母亲说切韭菜下刀不要快，要切开。我切韭菜一刀刀切得一截截有玉米粒那么长，母亲仍然说长了，还可以更小。
      母亲拿一碗温水在不锈钢大盆里和面，她坐在小凳上左一下右一下揉弄，一个白胖胖的面团团就慢慢滚了出来。母亲从塑料袋里挖面粉时轻轻叹了一下，说这个面粉真好啊，雪白。
      鸡蛋和韭菜拌在一起，洒了麻油，放了味精，最后加盐，我有点心虚，煎熟一个吃一口觉得淡，再加盐，结果反而有点咸。母亲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做韭菜盒子了，不免也有点吃不准，她说你吃到嘴可苦，不苦就加点点糖，苦了，加糖也不管经。我加了糖，果然好一些。
      要擀面了，母亲走过来问我，可有擀面杖？我记得家里有好几根，可是很久没见到，抬腿要去找，想不行的话就拿大衣柜里那条圆棍子算了。母亲笑眯眯伸出手上一根不足一尺黑溜溜的擀面杖，对我很有点得意的扬一扬说，好几次以为用不上，差点扔了。母亲擀面，擀好了，一张圆圆的面皮碗口那么大铺在那里，我犯难，皮薄，只有十几页纸那么厚，我伸伸手不晓得应该怎么拿起来。母亲说不用，她直接在上面放了馅，半圆形的理理好，再将另一面对折过去，把边一下下捏紧，捏成一只大饺子一样。这就是韭菜盒子了。我手捏着两端，手指往中间一托，顺着锅沿慢慢放下去。油滋滋响。
      母亲擀面，装馅，我拿铲子慢慢翻烙韭菜盒子。母亲想起了以前的日子，说在你爸的部队里，有个炊事员，河南的，一张皮子三个擀面杖。我一呆，问，那多费事，为什么要三个擀面杖。母亲笑，说，不是，他是一个擀面杖，只要擀三下，就能擀好一张面皮。不知道他怎么擀的。我说，在部队那是一定要快，慢了不行。母亲说是啊。又说，在部队，一个连长和他老婆下饺子吃，饺子做好下了锅，连长吃一个嫌饺子下得不好吃，老婆也生气了，两个吵架，连长跑得了，他老婆也气，饺子做好盛在那里也不吃。过了两天，连长又跑回来了，两个人又好了，一起把饺子吃掉了。我哈哈笑，真好玩，那么大人小孩子一样。母亲也嘿嘿笑，说是啊。
      母亲跟着部队，在东北学得很多面食的作法，后来我们一家随复员转业的父亲到了皖南。起初的很多年，家里仍然保留着做面食吃的习惯，锅灶上常常一笼笼热腾腾蒸着什么。我几个要好的小学同学经常来我家写作业，我们围着小茶几，满满一摊课文作业本，常常没写好，同学就被揣了一个韭菜盒子在手里，还有红糖馅的，还有大白馒头，还给几个用干净布包了带回家。过两天就有家长来谢，母亲却更关心可还好吃，好吃就会很开心。
      母亲说，你小姐夫原来吃我做的韭菜盒子，还说我去摆摊子肯定生意好呢。我故意说，那当然，他想巴结你呗。母亲笑笑，说那时都结婚好几年啦。
      嘴上说话，手下不停，面和馅看着多，但一会都用完了，不多不少都刚刚好。我吃了几个，要给姐姐留几只，让她们尝尝手艺。母亲说不用，她们都会做，想吃自己会做，现在你也会做了，以后也能吃得上了。话音没落，大姐正好吃了饭来家看妈妈。妈妈笑，你好口福。我说大姐你抖着鼻子就过来了吧？大姐不生气，高高兴兴坐小板凳上低头捧着吃，她金黄黄的韭菜盒子咬得油直滴，顾不上说话。
      母亲直直身子，看着我笑，她自己也很意外，叹口气说，哎，今天还真是不错咧，干了这些事情，腰一点都不疼。过去的戏文里，常听见“上有八十老母”的话，是，过了年，母亲也整整八十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