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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期待一场雨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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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一场雨

  豫东这片土地上,玉米耷拉着脑袋,卷起黄叶儿抽取土里保命的湿气。脚下的牛筋草,小野瓜,耐不住高温,悄然死去。这些野草的躯体如在炕上炙烤几番,绿白绿白的。

  干旱持续一阵子了。太阳依然悠闲地挂在空中。天蓝莹莹的,静止的空气压抑着人无法呼吸。寂寞的蝉儿在耳畔聒噪着。任凭手里的蒲扇可劲摇摆,豆儿大的汗珠还是拱出脑门。几只狗儿趴在树荫下,吐出血红的舌头,打着哈气。

“天爷啊,下场雨吧。”村里人都这么说。

  村口的土地庙不灵了。庙顶的瓦片如鱼鳞般脱下,落在地上摔成几瓣。墙皮烙馍般支棱着,似乎想随一阵风离开。土地公哭丧着脸,端坐在神龛上,几缕白须不知被谁家的调皮孩子摘去。其实,土地庙很多年前就不灵了,也许压根就没灵过。这只是一个摆设。很多村里有富裕钱财的,张罗着收善款,立塑像,大修庙宇。哪个村里没几个香客呢。逢初一,十五,有庙宇的地儿,香客如云,烟雾缭绕。庙宇的路边热闹极了,哭的,笑的,装着瘸腿的,说书的,卖唱的,卖香烛纸钱的,担荆条的。一摆数百米,俨然一副市井图。我揣着虔诚去过几个地方,看到某地牌匾,哑然失笑。黉学,清代的官办学校,也是香客们敬拜之地。也许黉学里住着仙人吧。

   一束束阳光把河水折成镜子,白花花的刺眼。镜子里的水草尖绿着脑袋,怯生生地看着我。一尾尾耐不住寂寞的鱼儿,撩破镜面,泛起圈圈波纹。我的脚下是吃娃儿的涵洞口,方方正正,青砖而砌。顺涵洞口尽头是提灌站。

  眼前,一堆破烂儿。

  提灌用的机器若干年前被人拆除当破烂卖掉。瓦房坍塌着,几根调皮的檩条随风荡秋千。这里成为蛇鼠的舞台,乱草横生,也是村里男人的野厕之地。

   未脱落的几片蓝瓦儿,在碧空里向低飞的燕雀炫耀曾经辉煌。水缸粗的提灌机吐出的水,浇灌几个村子的地。一条条鱼儿在沟渠里,田里惊游。我们这些摸鱼的娃儿,整天赤裸裸穿梭于缓缓流淌的每条血管里。大些的鱼,被提灌机搅破头或者身子,血淋淋随水而流。以至到收割庄稼时,偶尔能见到鱼骨。田饥渴得咧嘴儿的时候,庄稼冒出烟。各村的人骚动起来,尖锨,平锨在空中飞舞着,噼里啪啦唱着奋进的歌谣。受伤的捂着脑袋奔走,妇幼哭喊“别打了,别打了。”凌弱的声音岂能遮掩唱红脸的汉子呢。那一声声高亢的调子曾经吓退过啄食的鹰。支书站在沟渠上怒喝,“谁再动手,让派出所抓。”人群像开水落滚般平静,一抹夕阳透过烟雾撒出一把把金豆子。支书出招,抓阄,纸蛋蛋解决了抢水风波。

   几株小野花耷拉着脑袋,清瘦的躯干趴在沙土上叹息。蚂蚁们从花茎下溜入洞穴。我把指汗滴入洞口,咸咸的水圈圈散开,湿润了,黄黄的沙粒闪出金光。小蚂蚁探出头,缩进去,再也不出门。风与蚂蚁一样胆小,这些日子从不敢扯来一片云彩。绞股蓝紧抓着乱楮树,从头到脚找不到巴掌大的楮树叶。绞股蓝成了稀罕物,眼前这株也许是漏网之鱼。村里很多人家都它泡水,据说治疗血脂稠。村里人像落叶般归入泥土。年龄提高到五十几岁。病因都一样,血脂稠,高血压,引发脑梗。最先患此病的是我叔叔,打麦子时候,倒在脱粒机下。幸亏120来得及时,也幸亏叔伯兄弟凑来很多钱,叔叔躲过此劫,落下走路困难的结局。村里每一个患脑梗的人走掉,我会痴呆片刻。多么熟悉的人。甚至几天前还寒暄过。村里人谈梗色变。却无人寻找原因。从第三个倒下,我开始怀疑水源。十几个倒下,我更加坚信水源有问题。河里的水一直是静止的。闸门从未开过一次。人说,放了,就没了。无人拿出巨款从上游买水。村里还有人怀疑是风水破了。说新修的水闸破坏了原有的风水。说从炸掉旧闸后,村里才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我从开始怀疑水源时,不敢饮用村里的水。从城里回家,自带水喝。去年,村里修了自来水管,水房建在几里外的别村,我才敢喝村里的自来水。他们都说我怕死。我笑而不答。因为他们的水杯里都飘着绞股蓝叶。绿绿的叶儿,铺展开来,满杯都是。这些叶儿也许能冲通血管,让富含氧气的血液滋润饥渴的心。
                              
   数天前,村里人摇着蒲扇,坐在树荫里谈论旱情。有望天咒骂的,有人说此地出呆人了,某某地下了几次雨呢。清香的蒲扇,扇出不同的味儿。不屑的人,摇摇头走开,拉着水泵去田里排队了。村里唯一的两眼机井,如两双明晃晃的深眸,仰望下井者。

  不会拥挤的。

  井台上站立会,汗珠子如兔儿丝般缠绕身躯,谁来挤兑呢。等不及雨的人,围着井台,把毛巾蘸湿,擦一把黑实的脊背,凉啊,透骨的凉。走出玉米地的人,身上沾满蜗牛。他一个个擦掉,嘴里骂骂咧咧。多数人不想浇灌,太受罪了。几天过后,身上剌满小疙瘩,痒痒的,抓一下,火辣辣的痛。玉米叶儿身上长满小倒刺,抓扯着裸露的皮肤,不想松开。小麦粒般的天樱子落满头与脖子里。蜗牛如同精灵,神话般爬到玉米秸秆上,每棵足有十几个。玉米穗的尖,嫩嫩的,一咬一股甜水儿。聪明的蜗牛钻在里面可劲儿允吸。村里人没有打药,吃吧,可怜的小玩意儿。吃着,吃着玉米粒就金黄了。玉米螟是躲不过农药的,谁让它可恶的吃刚钻出的几片嫩叶呢。

   外出的青年如同一只飘舞的风筝,被老人一拽,就回了村。旱天,眼看就要到嘴里的粮食,不能看着不管,多遭罪啊。“唉,缺场大雨啊,哪怕下一个小时足矣。”老人拄着棍子,大儿子家跑了,去二儿子家,唯恐孩子们不回来。“荒了地,多丢人啊,人家会指着脊梁骨骂懒虫呢。”

   一片片琉璃瓦在屋顶炫耀楼房的尊贵。陶制的金凤凰展翅欲飞。燕子吐出虫子,黄泥窝里的小黄嘴仰脖啾啾接过。屋檐下,叽叽喳喳的,热闹极了。二叔说,“燕子进门,喜迎财神。”他建好这座楼房,就找个好日子,跑到庙里请一尊财神爷,又请一尊持柳枝的观音大士,供奉在正屋的天地桌上。摆一精致的白瓷香炉于前,逢初一,十五,烧香祷告。祝愿家和,财源广进,又祷告家人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一切祷告完毕,又偷偷说,最好让孩子赶快找到儿媳,也了却他的心愿。这座新宅院,二叔用尽他毕生钱财,这些钱都是从嘴里抠出的,从手指缝里卡死的。村里人都知道二叔的绰号,“老鳖一”二叔才不在乎这些呢,随便说,和尚不知道人家,俺的事恁永不会知道。酒后,二叔拉着我说,“大侄子,恁理解叔吧,咱庄稼人弄几个钱,难啊,手松一点,啥也没有了,都吃喝,大方了,事咋办呢,恁看看咱这里,结婚需房子,小车,外带几斤几两,上哪儿弄啊,恁叔天天发愁啊,白看小楼建好了,在村里不算太差,可到现在还无人踩门来给你弟说媒啊,梧桐树是栽好了,不知道能不能引来金凤凰啊。”我没有接二叔的话,抬头望了一眼天地桌上观音大士手里的玉净瓶,小说里说,那柳枝一摆能下一场大雨呢。
                        
  河水少了一圈儿。

  浇地的才不管这些呢。沿河的地都浇灌一遍了。黑油油的大豆,绿豆,芝麻,红薯秧喝足河水,疯一样的长。
小河瘦了,庄稼逐渐丰腴起来。

  庙里求雨的人被太阳烤孽了。地都浇好了,谁还愿意去受那份罪呢,还是老老实实坐在树荫下扇着扇子侃大山吧。多自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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