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五棵树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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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五棵树
杨树
小时候,家乡最常见的就是杨树。这种树高大挺拔,在我们那小村庄几乎随处可见,既有在解放路和沿河路两边的密密麻麻,也有各自家门口小路边的三三两两。有趣的是,如今北京人深受其扰的漫天杨花,我却只有很浅淡的记忆。杨花飘落在院子里,在敞开的铝铁大盆里铺了浅浅一层,那大盆晚上用来洗澡,白天用来洗衣裳。那时候,不管是洗衣裳还是洗澡,都不是每天必做的。哪怕去杨树下捉知了猴、挖蚯蚓把衣服弄脏了,也可以再穿两天。挖蚯蚓是喂鸭子,一般是早上,树底下撅着屁股挖就行,没什么技术含量。中午趁着天热,扛着长长的竹竿粘知了,这才是高技术工种,我忙活一个钟头都粘不了几只,而同样的时间,我哥哥捉个十几二十都不在话下。到了夏天的傍晚,夜幕低垂,才是捉知了猴的最佳时间。手电筒是必备的,先绕着杨树树干扫一圈儿,然后围着树根转一圈儿,看地上是否有小圆孔。这东西显然是去树林那边捉到的更多,晚上走在树林里,周边树影幢幢,脚下是一层层腐败的落叶,心里忐忑与兴奋交织,如今想来,也是别有一番感慨。
杨树这东西木质很是一般,打不了家具,也就是砍了烧柴,没什么大用处,但也因此得以泛滥于田间地头,倒是深合道家“有用无用之间”的生存之道。记得那时有个游戏,是每人拿一片杨树叶子,叶柄钩挂在一起,各自用力一拉,谁的断了谁难过,赢了的自然欢呼雀跃。那天我跟叶子说起来,她诧异地看着我说:“那有什么好玩的?”
柳树
老家县城沿河路边上,当年是一长溜儿的柳树,给那条土头土脑的洪凝河平添了些许绰约风姿。不过,后来,河边建了造纸厂,洪凝河水几乎一夜之间吐着白沫变黑变臭,这些遇人不淑的柳树也跟着变得半死不活了,像男人去世后没了精气神的寡妇。我要写的,自然是当初新婚燕尔时的柳树。说起来,我跟柳树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跟柳树的美感其实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为了完成学校《劳动技术》课的柳编任务。村小学里教《劳动技术》课的女老师姓甚名谁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她是韩校长的媳妇。她应该是没有教师资格证的,不过当年在我们那村小学里教一些《劳动技术》《自然》之类的课,是否需要这玩意儿,却也难说。实事求是的说,她的教课质量那是相当高的,我们班的《自然》成绩稳居全镇第一,一水儿的100分。唯一考99分的是我同桌,村主任他闺女,小姑娘逢人就哭着辩解自己不是傻子,而只是不小心写错了一道题。不过,没人信她,那本书都抄了一百遍了,还考不了满分,不是傻子是什么?是的,抄书,这就是那位女老师高明的教学手艺。为此,父亲买了厚厚一大摞白纸,裁成笔记本大小,用粗麻线装订,我颇是抄了几大本。
那次柳编,我清楚记得自己是编了个小篮子,嗯,其实也不是我编的,是大大帮忙编的。虽然柳编这东西在我们那边并不时兴,但是这点儿事儿还真难不住一个资深农民。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的父亲只是大致拿过我的课本瞅了几眼,就轻松搞定了。而如今,我作为一名在大学里学过电路和电子专业课的理工科学生,连微波炉坏了都不会修,为此没少被叶子批评。
合欢树
当年县城南北向主要就只有三条马路,从西往东分别是沿河路,解放路和富强路。大姑父的建筑公司就坐落在富强路北段,很长一段时间里,连个门牌号都没有。我父亲也在那儿上班儿,好像是挂副经理衔儿还是副总经理衔儿。富强路当时最北就到合子沟村,穿过他们村,就到了我家所在的大郭村。叔叔家有阵子就住他们公司大院内,后来二姑家也在那附近住过一段儿,所以,我常步行去那边玩。富强路两侧种的就是合欢树,不过,我们当时都喊它芙蓉树。上个月去焦作圆融寺,在寺庙里,又见到了合欢树,不过,它的标识牌上,写的却也是“芙蓉”。这好像是我当年唯一有印象会开花的树,嗯,果树不算,另外,我从未把杨树上四处飘洒的玩意儿当花。合欢树粉红色的花朵看着就赏心悦目,尤其是在我们那个山城里面,行道树沿着地势高低起伏,尤其漂亮。路两边的合欢树普遍不高,也是当年我们爬树的首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东西招虫子好像比杨树还厉害,不小心给碰一下,又疼又痒,那就少不了回家涂抹牙膏和肥皂水。
读了几本书之后,开始自觉有了些审美追求的少年河蚌,是那么喜欢这条马路和两边的合欢树,每个周末从家里骑自行车往返一中的时候,我都会选这条路,而不是更热闹的解放路。你想想啊,如果赶上一个下坡,春风迎面吹来,远方的合欢树上无数把粉红小扇子迎风飞舞,车把手挂着的咸菜瓶子都乐得摇晃起来,这该是何等幸福的事儿?更何况,车后座那儿,还有一大包煎饼,煎饼中间,是娘刚给我煮好的一大块猪肉,有肥有瘦。
法国梧桐
法国梧桐的名字很洋气,很难想象它竟然会是我们那小县城的主流行道树。一直觉得它挺丑的,长不高不说,还满身瘤子,更恶心的,是它每年还褪皮。那树皮一块块剥落,整个树干也随之斑驳,就像是得了某种皮肤病。枝杈倒是很繁茂,两三米高的地方开始,就向四周疯狂伸展,所以每到冬季,等它树叶落光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环卫部门还是电力部门,就会派人挨棵树锯掉一些树枝。好处自然也是有的,正是这种生长模式,让它比笔直冲天生长的杨树更容易形成林荫道。从我家去天天练跆拳道的地方,就有一条路两侧的法国梧桐形成的林荫道,天天称呼它为“树隧道”。它的叶子很宽大,据说在吸附粉尘方面是一绝,真假我不知道,但我很喜欢它的落叶。毫无疑问,秋天的时候,洒落一地的黄色或红色法国梧桐树叶,不论是颜色还是形状,都要比满地的杨树叶子,更加漂亮。
多年以后,我在上海南京西路和徐家汇又见到了很多法国梧桐,就连我工作单位的园区外也种了很多法国梧桐。也是到了上海,我才知道这东西还有一个名字叫——悬铃木。所谓悬铃,自然指的是它那一个个绣球样的果实。我对那跟栗子树果实有点像的悬铃没兴趣,只是单纯的喜欢它这个名字,树中的悬铃,鸟中的画眉,都是我最爱的名字。在上家美国公司上班时,单位在南京西路,圣诞节前,市政会在路两边悬铃木上挂满了硕大的白色雪花和彩灯,一到晚上,灯光点亮,那是极美的。只是,圣诞过了,那些白色雪花还在,春节过了,还在,夏天了,还在,这个,看着就不那么美了。
香樟树
我是到了上海后才见到香樟树的,那时候特别惊讶,竟然还有春天落叶的树?!后来却也就发现,这家伙不只是春天落叶,它是四季都落叶,春天最多罢了。我想,它一定是环卫工人最不喜欢的树了。跟其他树木老叶落尽几个月后才枯木逢春再发新芽的苦尽甘来不同,香樟树的叶子随长随落,新的长出来,老的掉下去,有条不紊、平稳过渡,颇有扶上马送一程的风范。纵然环卫工人不怎么喜欢,我还是挺喜欢这种树的,毕竟,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除了松柏,能够在冬天看到一棵像模像样的绿树,都是值得开心的。更何况,它还可以产出樟脑,当年自然课本上学到这东西时,都没想过,我这辈子竟然还能够看到香樟。如今我每天从家里走到单位,路两边几乎都是香樟,风吹过时,能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只是,树的香味儿我从未嗅到过,鼻炎这东西,确实给我带来很多遗憾。
香樟树的果实成熟后,会落到地上,那是一个个紫黑色的小圆球,豌豆大小。这东西没什么好看的,只是在树下走时,我会小心绕开,怕万一踩破了,迸出来的颜色沾染了鞋子。直到那天,天天突然指着树上跟我说:“爸爸,快看,葫芦,小葫芦。”我抬头看,香樟树上刚长出的翠绿色的果实,果实根部跟树枝结合处是浅绿色的小托,看起来,可不就像是一个个微型的碧玉葫芦?我抱着天天,采摘了一大把“小葫芦”回家。天天把它们沿着一根绿色吸管挨个摆成一排,笑着跟我说:“爸爸,是葫芦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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