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老屋（修改版）

　　秋天的老屋，院子之中菊花开得正欢。

　　父亲去世以后不长时间，故乡的老屋就上了锁。这老屋就是生我养我的家。父亲走了，家就不像家了。因为再也感觉不到以前的那种温暖谐和的气氛，有的只是一种彻骨的空寂和落寞。父亲走后，母亲一个人每天承受着难以排解的孤独和痛苦，为了让自己心中的悲痛有一个向外排泄的出口，母亲每天按时播放诵念佛经的光盘，据说这样可以超度亡灵。母亲平时是一个没有信仰的女人，为何在父亲逝去以后突然就相信了这些呢?母亲说，父亲活着的时候受苦受罪，没有好好享受一天，如果这样真的可以让他前世的罪孽减少一点，那么，她愿意每天心中诵念佛经，让父亲的灵魂能够安息，不要再在阴间受苦。母亲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每天饭熟以后，母亲都要在父亲的遗像面前盛放一小碗饭，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先让父亲吃饭。如果真的还有轮回，如果真的还有灵魂，那么，父亲是否可以感知到亲人对他的惦记和思念呢？

　　百日纸过后，怕母亲一个人陷入这样的孤单太深，我让她随我一起在县城生活。人要想忘记一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而母亲和父亲在故乡的老屋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一直没有离开过，她和父亲对老屋的感情就像他们自己的感情，老屋里面盛放的是他们一生的付出和耕耘，老屋里面有他们坚不可摧的古老朴实的爱情。喜怒哀怨争争吵吵都是真实的人生，他们一生的爱都倾注在我们这几个女儿身上。叽叽喳喳女儿们突然间就长大了，突然间就一个一个飞出家门，而他们，也似乎是在突然间就老去了。突然间就老去的他们中的一个，又在一个充满着杀机的秋天预料之外的离开了人世。父亲呀，这人生的戏剧性的变化真的让女儿感觉好长好长时间回不过神来，我的每一块骨头似乎都要散架，软软的没有了可以支撑我直起腰行走的力量。父亲呀，我勉强捂住自己内心的剧痛，也要把这老屋之中的温暖留住，把这老屋之中爱的气息留住。

　　父亲走后，母亲依然把老屋打扫的干干净净，她说，父亲是喜欢干净的人，如果他回家看到这么多尘土，他会不高兴。院子里面父亲种下的那些菊花在秋天，在父亲离去的这个季节，开得那么安静，开得那么欢畅。它们也是在欢迎父亲的回家吗？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似乎一切又变了。谁说没有变呢？我内心那种巨大的空荡到现在还没有散去，而是越来越空的厉害了。我突然间就变成了没有父亲疼爱的孩子了，父亲健在，我认为自己永远还是一个孩子，父亲走了，我突然间没有长大就已经苍老。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在父亲离世以后的这个夏天，老屋的屋檐之下竟然没有了燕子的足迹，过去的每一年里面，燕子都要在老屋的屋檐之下筑巢安家孕育新的生命。而今年，这些小精灵们为何没有来临呢？莫非它们也知道，父亲离世以后这屋子已经空寂冰冷的不适合它们来入住？莫非它们也知道这屋子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烟火味？唉，就连燕子这样的精灵们也怕失去主人呵护时的那种钻心的疼痛和忧伤，人和大自然之中的万物看来是可以融在一起的呀。明年的夏天，燕子还会回家吗？

　　农历十月初一的时候，我按母亲的嘱咐回故乡的老屋去烧寒衣。当我在父亲的遗像面前点上清油灯，一炷香快燃尽的时候，父亲似乎就在我的身边，他依然像以前一样，语言不多，看见我回家，只是感到很开心。是呀，我是应该经常回家看看您的，父亲呀，您不孝的女儿此刻只能看着您沉默不语，而我，多么想和您说说话儿。

　　天黑的不见五指，我把自己割好的那些麻纸，在大门外的路口上点燃。据说每年的十月初一晚上，那些逝去的亲人们都会回家来拿寒衣，为了不让父亲，不让祖先，不让路过的陌生人冻着，我就多烧一点纸钱吧，每个遇见的人都有一份哦。看着那些随风飘逝的纸灰，我忍不住问，亲人们呀，你们是否已经感觉到了温暖？难道一种彻骨的思念就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传递？难道一切虚无的存在最后都要走向虚无？尘归尘呀，土归土，我在你们一个一个归尘归土之后才相信这样的一种悼念方式，到底是否真的可以让我的心抵达到一个更远更神秘的地方？就算是一种自我拯救式的安慰，我也要把一切关于怀念亲人的风俗延续和继承下去，谁让我相信因果，相信轮回，相信那些逝去的亲人就在身边呢？

　　秋天的老屋在父亲去世以后变得像个孤儿一样，无助之中似乎还迷漫着一股悲凉，但是，内在的那种神韵和亲和力还在，让我在每一个节假日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回家去看看。似乎父亲那期盼的眼神在召唤我，让我在老屋住着的每一个晚上都睡的踏实安静，让我漂浮不定的心在一瞬间里面就可以安静下来，落到实处。似乎又在重温儿时扑进父亲的怀抱那样的温暖，一种莫明其妙的幸福感就悄然袭来，那种失去亲人的伤痛也就慢慢散去了。

　　这老屋呀，就是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和力量在里面。让我踏进家门的一瞬间就不再那么孤单无助，六神无主。每次我都要坐在父亲喜欢坐的那个皮沙发上，感觉他依然还在那个地方等我回家呀。心和心，屋子和屋子之间就是这样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连，在维系。我骨子之中埋下的那份父亲的爱，每时每刻都在呀，每时每刻都在激励温暖着我继续前行，继续前行吧，走到最后，一定能够遇见应该遇见的人。

　　秋天的老屋，在菊花盛开的时候显得更加迷人和安静。而我，在转身说再见的时候，是带着父亲的心离开的。

　　我说，我走了之后还会回来。我说，故乡的老屋就是我心灵栖息的地方。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是带上老屋的气息前行的。就像故乡的鸟鸣，不经意间，就在我生命之中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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