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顶市酥

心香顶市酥
几片艳丽的红纸裹就几方松软芬香的酥糖，静静叠放在福建黑漆金笔描花的圆桌盒中，如一枚枚年的印鉴，清晰明了而又温情脉脉的戳盖在古老的物件上，洇印在不时泛起的记忆中。
过年的时候，屯溪顶市酥那温馨香浓的味道，喜气悦目的包装，深受乡村人的喜爱。一团红艳的影儿总是置放在桌盒心，圆形的盒子内格成五瓣或七瓣，巧丽如梅花，精致似金盏，心蕊的红色与门上的楹联，檐下的灯笼一起装点着年的喜庆与热闹。
二十余年前一个正月初五的早晨，天色阴沉，春寒砭人，山边背阴处白雪皑皑未化，零零落落的爆竹声炸响在乡村宁静寒冷的空气里。冷清的石板路上没有几个行人，村间小河里的春水还未涌动，浅浅的溪水晃着弯弯斜斜的纹路慢慢向南边的村末水口流去。父亲带着我一早就从家里动身，走上水鱼（地名），过十里山荫道，穿珊厚岭去上坦舅公家拜年。
舅公是祖母的弟弟，年轻时到屯溪黟县一带开店做生意，在外乡生活的日子里，结识了一位南京女子，也就是我的舅婆，辛辛苦苦挣下一份家业的同时也背上了一顶地主的帽子，这帽子沉沉的压在一家人头上几十年，所幸舅公身体健朗乐观，烟消雾散的春天到来之时，我的几个伯父都已成家生子，家业有成了。舅公年纪大了一家人回到了上坦老家，当时市场经济改革的大幕刚刚掀起一角，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就在家里开了爿（Pan）杂货店，冷丁零滴的小生意日日都做着，一份小小的喜悦、幸福氛围常常充溢在小院落之间。
当我走进院门经过庭院站在老屋堂前的天井边时，舅公听到了我的声音从木柜台边抬起头来，高兴的把算盘推过一边就向我笑着。见到老人那花白的头发和慈爱的眼光，少年的我也激动异常，逝去的祖母印象脑袋里已很模糊，可是望着舅公笑容的一瞬间，疼爱我的祖母的音容笑貌似乎一下子在心中活灵活现了。
天光从天井墙边流淌下来，舅公从货柜边果子碟里拿了一把顶市酥塞入我手中，说：“这都是屯溪老牌馃子，味道很好吃，读中学了吧?......”许多年之后，我还记着天井边这温情可亲的一幕，淡淡天光下舅公和善的笑容，关切的话语，和顶市酥那红艳如火的温馨。
稍长后，在商业单位工作十余年，做过糕点，学过厨艺，管过仓库，每年岁末商家更是忙碌，随着经济改革的逐步深入，物质生活更趋繁荣。那时单位年前要从屯溪，衢州往回储备过年货物，日用百货，鞋帽布匹，食品烟酒无所不包。单位的货车每日总是在县域周边奔忙。而每年从屯溪装回的年货里，食品里馃子总要占好一部分，寸金糖、花生糖、交切片、顶市酥，花花绿绿堆满了仓储，眼花缭乱令人总生许多遐想。
那时一个年过下来，到正月底二月初上，各村分店里未销售完的食品（主要是过年馃子）都要及时盘点清理，滞销的，残破的要尽快调拨处理，退回仓库的馃子里很少有顶市酥，本地糕点厂和县食品厂生产的冻糖与顶市酥外观相似，价钱也低廉得多，可是却卖不动，月初总要退回许多货。顶市酥总是以一份持续年年的如火热烈，积淀岁岁沉叠的馨香甘甜，牢牢的拽住了乡村人纯厚本真的味觉，牵扯着乡人对故园人情和世事沧桑的更多依恋。
有一年暮春的一个下午，我在楼上打扫房间时，杂放在一木箱陈旧不全的老书中的一份“大清光绪三十年孟友堂往来帐实録”引起了我翻阅的兴趣。在“岁前腊物收録”页里，有“屯溪冰糖十觔，杭绸壹匹，洋油贰提，桂花糖伍斤，顶市酥拾觔……”的记载。“过页转新年，平安万事全”，新正初三，送顺转婶顶市酥壹觔，灯芯糕壹盒......”腊黄生脆的纸页，飘逸流畅的黑墨字迹，隔着悠悠漫远的一百余年时空，我依稀能感觉到那年顶市酥的纯香，桂花糖的清甜，我那衣袂飘飞，神情俊逸的祖先身影并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模糊，他们似乎行在徽州故园的乡道上，漫天烟雨中，子规声啼里，和无数的乡贤前辈们走了一程又一程。
这些年来每至岁末，我都要想方设法回老家过年去，每年置办的年货中顶市酥总要带上几觔，虽然来去匆匆，唯觉得陪着老人过年心里才踏实些。一年年的佳节更有越见丰富的物产，而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淡化的，譬如萦绕我们心头的那份徽州情怀，譬如这份情怀之后的乡村往事以及顶市酥所蕴含的那份寄托和美好......


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