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怀念叫自考

　　有一种怀念叫自考
　　剑鸿 　　一
　　我一向执拗地认为，除了美好的情感、景仰的人物、特别的日子，生活中还有其他值得怀念的事情，尽管这些事情当时未见其有什么特殊意义，甚至给予过我们辛酸和苦楚，但随着岁月的推移和时光的积淀，它们也许更能占据我们心头的位置，令人难以忘怀。
　　我觉得我的自考就是这样的。虽然它曾经给予我和身边的许多朋友许多不快的感受，如难以自拔的自卑，风雨兼程的赶路，流落街头的尴尬和细微琐碎的忙碌，但我还是禁不住要以散文的形式来怀念它。
　　从现在往前算，我的自考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时代的潮流往往在不经意间，左右着个体的选择和动向。上个世纪90年代，自学考试以其没有门槛的进入、没有围墙的拘束、形式自由等许多优势，曾经风行一时。每到临考之际，城市的人大街小巷人头忽长。参与者获取生存敲门砖的目的，很单纯也很热情。
　　其实，没有进入所谓大学的遗憾种子，早在高考之后就埋在我们年轻的心里了。只是囿于家境和其他原因，没有补习复考，而是进入当时还很多的中等院校，以图早日工作挣钱。教育机器的运转，在无声无息中成就了宏大的意图和个体卑微的心愿。
　　二
　　我所参加的是法律专业自考，从专科毕业到本科结束，前后花了八年。需要稍微解释的是，这不是由于我的慵懒和落后，而是有些年头，要考的科目会落空，等有安排的时候才能再考。其间参加了两次律考，都以几分之差无缘资格证。后来由于工作的变动，也就慵懒荒芜了。
　　这八年，常被我自己和同考的兄弟们戏称为“八年抗战”。
　　现在想来，这“八年抗战”，除了获得两本鲜红的毕业证外，对于我极其普通的人生也是有非凡意义的。简短节要的说，就是让自己真切地懂得了知识比文凭更重要，但没有文凭也不行，懂得了生活的每一步都要踏踏实实地行进，成功需要用实力做旗号。同时，也让我更加深切得知道，人在仰望的时候无需自卑，走在人群里不要迷失自我和方向，汗水和耕耘是生活最好的护身符。
　　抽象的道理和大词汇，往往令人生厌。然而当我们从泥泞般的路上走过，艰难地感悟出这些道理时，我们才会发现，道理的抽象是无数具体而微的行动和体验锻造而成的。在现实的具体际遇和情境中，这样的道理有时会形象立体得犹如一副副浮雕，直指我们肤浅浮躁的心灵，而大词汇之所以常用，也是因为它更能涵盖生活的意蕴。
　　三
　　其实，我对于城市的初步认识，也是求票乘车、长途跋涉，然后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寻找考点、填饱肚皮、登记住宿的过程中完成的。
　　每次走在赶考的路上，面对城市里雄伟的楼群、汹涌的人群、陌生的面孔、流动的霓虹，我都会在内心感到一种真实的茫然，还有相形之下的渺小无助。偌大一个城市的所有一切，似乎都于己无关。只有心中一点可怜的梦想，在暗淡的心头时常闪现，让血液加速流动。
　　后来有一阵子，我一直想，人为什么要逃离田园辽阔的旷野，汇聚在这迷宫一样的城市里？又要躲在高大的房子里，让自己像活得形同蚂蚁，而且要那样来去匆匆。当然，这种明显带着小农意识的想法，不要说会令见多识广者觉得可笑，就是自己现在也颇觉汗颜。但那时那地，我确是将其作为一个严肃命题在思考，也许和蚂蚁思考人类的世界一样。
　　但没有想到的是，进入新世纪后，我们的城市病越来越严重，蔓延得遍地都是，而且由此产生许多连高层和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真是令人惊呼世变之极。更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也走向了城市，开始了曾经似乎想要但现在总想摆脱的城市的生活。
　　偶尔的时候，我还能在寓居的城市里，看到三五成群，提着袋子，匆忙赶考的年轻身影。他们的心态，不知和当初的我们是否一样。
　　
　　四
　　有人说，人生像考场，人生不补考。
　　我怀疑，说这话的人一定和我一样，对考试有着独特的记忆和怀念。所以才会将考试提到这样的高度来认识。诚如斯言，考场的确也是一个有趣的所在，是纷纭的世相和心态的一个缩影。
　　我所走过的考场有数十个，大多是躲在城市里社区里的中小学校，共同赴考的考生五花八门，有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也有富有工作经验的中年人，男男女女，五湖四海。经常遇到的一种情况是，寂静的教室里，总留着一些贴着考号的空座，证明着报考者的厌倦和疲惫。在场者，有提笔凝思的，有引颈张望的，有正襟危坐的，有寥寥几笔扬长而去的，有中途查出未带准考证被赶出场的，有作弊被发现、和监考老师戏说原由的，有结束铃声响后，试卷一片空白，怅然摇头的，还有趁着监考人员的疏忽，从怀中掏出长长的自造的试题答案卡，向搜索地图一样埋头匍匐前进的。诸如此类，极易令人想起鲁迅的《示众》里的众生相，不过那里是观望，这里是表演，人心之不同，曾经很让年轻的我感慨不已。
　　我想，对于应考者而言，考场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难以忍受、至少让人不自在的地方，考试也是令人痛苦无聊的事。所以，现在才有人对考试这样加以戏谑：“每次老师说，请把和考试无关的东西放到讲台上时，我都想把自己放到讲台上……
　　然而，我们不得不一次次的通过考试无聊地证明着自己。
　　五
　　忙于考试的那几年，我经常做着一个同样的梦。
　　我梦见自己深怀着一个沉甸甸的牵挂，似乎有一场极为重要的考试在等待我。我必须做足充分准备，翻烂一大摞书本，然后在某个指定的日子到达某座城市，否则就有大的恐惧来临。
　　在某一个有雾的清晨，我匆匆起来，收拾行李，带好考试必须的证件，踏上了前往考点城市的汽车。但是，心里总觉不安，似乎还遗忘了什么东西，坐在徐徐开动的车上，我神经质地不断翻检着自己的行李包，心里默念着考试需要的用品的名字。
　　车窗外的雾色飘散又聚拢，聚拢又飘散，阳光始终没有出现。
　　当我站在城市街头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身边的人和车都在迅速的飘走，而我忽然找不到考场，空旷的街头，只剩下我和我的心跳。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考场，浓密的头发都铺在低矮的课桌上忙个不停。我按捺住心慌，试图提笔考试，但却发现找不到考试用的笔。我极力翻找，慌忙中将行李倒满一地，哄堂大笑中，我脸红心热无地自容。好不容易提起笔，就有结束考试的铃声愕然响起，于是我被巨大的恐慌和懊悔包围。
　　每到这个情节，我都会在紧张的情绪中惊醒，一身冷汗，望着一片黑暗，暗自庆幸，庆幸这不是一场真的考试，庆幸这不是我的人生。此时，温柔的月色常常寂静地洒在窗外树梢上。
　　六
　　甜苦参半，是人生的滋味，也是自考的滋味。赶考的过程中，当然不会全是痛苦，在考试的间隙和城市的夜晚，也有一些聊以安心的事。
　　我所最难忘的，要算是晚饭之后逛街头的旧书摊了。
　　邀上一两个同考的朋友，悠闲地在街头溜达，看到一地书摊，就会停下来，赖在昏暗的路灯下，翻看许久，借以打发考试之余无聊的时光。对于喜欢看书的我，这时的感觉莫过于年终发福利了，因为这里常常能够买到十分想要而又价格便宜的书籍，即便郎中羞涩亦不觉尴尬。
　　在清冷的时光里，书籍的确能够温暖梦想，纵使整个城市与我无关，但在幽幽书香的观照下，我感到自己比整个城市还大。
　　直到现在，我仍然时时忘不了那时通宵读《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激情澎湃，忘不了读马克思和恩格斯书信时激起的豪迈和执着，忘不了日影西斜读鲁迅全集时身上披着的淡淡清醒和温暖，忘不了跟着卢梭漫步时的孤独与遐想……
　　这些年来，屡次搬家，我都要花大量力气去整理和运载满柜子的书籍。
　　这些已经泛黄的书籍，大都是自考的额外收获，它们就像一个个老朋友，见证着我的过去，见证着我的孤独，见证者我在心灵苦难中心智的不断成熟，令我每次整理它们，都会在心中燃起一缕温馨的怀念，这种怀念的名字叫自考。
　　
　　（2011.11.15-11.25 29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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