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

　　　　　　　　　　　　老谢
　　　　　　　　　　　　　　　　　王建荣
　　老谢，或许你不会介意我这样叫你，就像你丝毫没有介意告诉我你内心的苦楚……
　　八月的天开始善变，立秋了，渐起凉意。好几天阴雨不散，也忘了是哪一晚彻夜的电闪雷鸣，恐怖极了。雨打在玻璃上，打在水泥地上啪啪的直响。第二天，你说你一夜未眠。
　　或许咱们都是天涯沦落人。我走进教室，随便找了一处坐下，旁边的座位空着，可桌子上放着一个笔记本，我想这个座位已经有人占了。我在猜测着身边的这个人会是什么样的，我一次次的幻想可能是一位漂亮的女生，漂亮的让我羞于看她。教室里已经坐的差不多，大家在咧咧开了谈笑着，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吵闹声戛然而止，向门口望了望又若无其事的吵了起来。进来一个瘦高个儿，空摆着手，黑黑的一张脸上嵌着两颗小眼珠，颧骨高高凸起，蓬乱的头发，显得有些苍老，一件洗得发黄的夹克整整齐齐的着在身上。不一会儿你坐在了我旁边，把桌子上的笔记还给前面的同学，轻声的说了句：“谢谢。”我的心一下凉到了天边。
　　第一天，咱们没有说话……
　　“你原来是哪个部的？”你终于开口说话了，表情里没有半点的破绽。“三部，你呢。”我客套的又问了你。你平静的脸上开始显得有些不安，不自在的笑着说：“我去年就在复读。”我的内心是一阵惊愕，可终究收敛在了心里，又在心中可怜似的笑你。一年不够还又来一年？以后，咱们便开始慢慢的熟悉。你上课听的总是很认真，却从不说话。有一次英语老师把你叫起来，你读的课文结结巴巴，声音在颤抖，翘起的书角也跟着轻微的抖动。终于读完了，你慢慢坐下，搓了搓手心，一节课便再也没有说话。
　　刚刚开学的几天里，我们请假去赴同学的宴请，可你从来没有过。在漫长的自习里，我拿出了小说，而你却苦苦啃着一道数学题，我听到了你不断地叹息和自责，又搓搓蓬乱的头发，继续做了起来。你总是说不会做，不想做，可也终究只是你说说，从未见你兑现过。有时候，在晚自习上我们也会偷偷地聊起来，“哎——这可咋办，什么都不会，好害怕英语和数学，已经一年了，要是明年再考不好怎么办？该怎么向妈交代？”你一边闷闷的说一边急急的划着竖式。“就是啊，那你还是去吧，毕竟已经一年了压力已经够大了，我想……”我开始和你亲切的谈心。“哎——原来我从不相信命，现在我相信命，这就是命啊！生下来该是干什么的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是干什么的，躲也躲不掉。这个社会太黑暗，太复杂了，什么事没有？走后门的太多太多，我们农民的娃能干什么？命啊，你没办法……”你给我说了许多。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胡画，目光呆呆的盯着那张纸。我看得出来你有些无奈，有些愤怒，有些难言。你说话时薄薄的嘴唇在抖动着，全然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你又说了，“不甘心啊，原来考试一直都还可以，考本科是没有问题的，可如今，可如今考那么少，命，我就说的真正是命！”你，又给我说命，似乎有些的痛恨命。
　　班里的同学来来走走，搞得大家都很不安生。我也看出来了，你一样在徘徊，在痛苦的抉择。终于，你说要复读了，待下来安心复读，我无聊的问了你好几次，起初你的回答是那么的肯定，而到了后来你只剩下轻轻地一笑，抿抿嘴。有时你会有事没事的拿出手机来，小心的放在桌子底下，看一看，按一按，尽管很旧了，但似乎成了你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方式。或许，一条短信，一个电话都会给你许多的慰藉。终于快要放假了，你有些更加不安。我与你每天都谈论着去与留，听你说命，听你说社会的复杂，和从大人们那里听到的似乎相似。你很稳重，比我更成熟。前几天你说你要走了，已经被省内的一所专科院校录取。我笑着说：“好了老谢，你又说这个，都说好了不走了，怎么又变了，这次是真的啊？”我笑着又问你好几次，你终于沉不住了，狠狠地丢下一句“真的！走了！”然后，又冲我笑笑。
　　放假前一天你就请假了，可书还放着。我和同桌猜你一定会回来，因为你不甘心，可我也看出了你足够的压力！
　　放假回来后，我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书已经全部搬走了。我的桌子上静静地躺着一本地理图册，崭新的，干净的像是你那羞涩而明媚的笑容。这是你曾经答应要送我的。同桌说她来的很早，可也依旧未见你什么时候收拾书。老谢，或许你的不辞而别，会有诸多的良苦用心吧。谢谢你，老谢！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那本地理书，莫名的，老谢我想你了。
　　那个晚自习，咱们依旧谈论着许多的话题。难免又会说到高考。你说：“高考前三天一眼都没合，哪怕是睡一会都行啊，就连两天的考试也没有睡觉。要是家里不出那个事，或许，我早就考上走了。现在，考没考好复读与不复读也没有人给拿个主意，哎——”你的语气是那么的沉重，我没有问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敢，万一问到十分不好的事情那是我极不情愿的。我沉默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的表情里开始渗着隐隐的伤心，那呆呆的而愁思万缕的表情。“要是家里不出事嘛，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啊，命啊——”你又在说了，我终于按捺不住，“家里出事了？”“是啊，就要高考了，我爹出车祸了。”我有些紧张，可是出于人情我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了你“现在他能下床吧。”现在想想我是多么的天真，你的回答让我又一时无言以对，不知所措——“就没有抢救过来。”这次，你就仅此一句，便再也没有了多余的话。我的笔开始在纸上乱画，心里说不出为什么会咯噔一下便愣住了。教室里安静极了，柔柔的灯光静静地撒在你的身上，照着你黑黝黝的脸庞发亮，还有你充满怅意的眼眸，你的那句话说的那么轻，那么缓，那么无奈，那么恨。我又看到你的眼睛，很小却又是那么有神，眼眶是湿漉漉的。你的下巴在轻轻地颤抖，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铅笔，却在书上轻轻地漫无目的的书写着一些词语，就像此刻的你找不到一片可以停泊精神的港湾。我仿佛读出了你内心的话语……我有些心酸，可看见你身上破旧的零七级校服，看看你的布鞋，我知道，你是坚强的。其实，我希望你走，在另一座城市，在另一所学校，会深造的更加优秀，在大学里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可也希望你可以考到一所理想的大学，但这终究是我的想法。正如你说：“到如今自个的爹没了，自己也没有考上大学，一无所有，不当工人去干什么？命啊！”
　　老谢，我是知道的。虽然你总是把命挂在嘴边，可从来没有放弃过“扼住命运的咽喉”。在学校即使是在徘徊可你还是学的那么认真，你还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只要学好了，学精了不愁找不到工作。”是的，你在说着向命运低头，可是却时时抵制着命运的安排。老谢，我是相信你的，你老实，忠厚，稳重，但也不失为未来努力搏一搏的倔劲。最终，你还是选择了要走。我明白，你和别人不同，你是去拼搏自己的梦想，为了真正的生活，为了你的母亲。老谢啊，我在这里祝福你了。
　　你走了之后，阴雨连绵，秋味愈浓。下自习后我站在教学楼门口，今夜依旧没有月亮，地面是湿漉漉的，新建的几处亭台与长廊在夜色与灯光的笼罩下若有若无。约摸的可以看见高凸的檐角在夜空中弯出令人思绪万千的弧度。树叶倒还依旧茂密，可已失去昨日的光彩。老谢，我和你做了十二天的同桌，可是你却让我难以忘怀。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故事，你的为人，你那难得而又羞涩的一笑，而是因为你的不辞而别。老谢，此刻你又在哪里呢？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不可估计，我曾经和你有几生几世的回眸一笑。老谢，你知道吗？其实我也信“命”。我相信是命运的安排让这样一个多愁善感而又怯弱的我遇见了你。真的不知道咱们是否还会见面，是何地点，是何时间，是何缘故？我想也一切由“命”吧。老谢，谢谢你的书，还有你的真诚与信任，咱们只有一面之缘，或许会终身难忘。
　　此刻，凌晨一点的夜安静的如同在另一个星球，我依旧回味着我和你的“命”，文章写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三毛作品里的一个结尾。这样写到：“亲爱的哑巴‘吹兵’，这一生，我没有忘记过你，你还记得吹与炊的不同，正如我对你一样，是不是？我的本名叫陈平，那件小学制服上老挂着的名字，而如今你在哪里，请求给我一封信，好叫我买一大包牛肉干和一个金戒指送给你可不可以？”当读完这段质朴而又煽情的文字，我几近潸然泪下。我想，此刻我是懂三毛的，一生中某个一闪而过的名字，却因为真情和信任留下了永远美丽而感动的回味。你说呢，老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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