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一步,向后一步
2020-09-17叙事散文木门长子
向前一步,向后一步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两眼发呆,就那么死盯着,直盯得我满身发毛,感觉脚趾缝里都起满了鸡皮疙瘩。但她就是不走,就那么看着我,看着我,跟着我兜兜转转……我到哪儿她到哪儿,我抬抬胳膊她也抬抬胳膊,脸上带着鬼魅的傻笑。她的脸是青灰色的
向前一步,向后一步
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两眼发呆,就那么死盯着,直盯得我满身发毛,感觉脚趾缝里都起满了鸡皮疙瘩。但她就是不走,就那么看着我,看着我,跟着我兜兜转转……我到哪儿她到哪儿,我抬抬胳膊她也抬抬胳膊,脸上带着鬼魅的傻笑。她的脸是青灰色的,脖子被汗水浸湿,露出一绺一绺的黑泥,身上发散着恶臭。七月的天气,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她好像并不感觉到热,顶着太阳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她的样子谈不上女人家的娇羞,下半身光着,虽然有宽大的衣衫遮掩,却处处昭示着女性的气息。这个女人,是水口街上的常住户。我并不认识她,更很少有过交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盯上了我。
她饿了时候会大声嚷嚷,我看到过她贼眉鼠眼地偷盗店家的菜包子,也知道她没有家。水口街是一个较大的交易市场,她在那里已经流浪很久了。街上人没谁知道她的名字,人们称呼她的时候也只是唤她“嗨”。她也常常在这声“嗨”里接过人家递过来的食物,猛地灌进嘴里。没谁知道她来自哪里,派出所的人跟着她调查过一段时间,也没问出来个所以然。在这条街上她是“霸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干啥就干啥,没人愿意多搭理她,多给她更多的关照。晚上她睡在工商银行的房檐下,白天在街面上瞎逛,见到熟悉的人就上前凑凑,见到不熟悉的人或者她认为不良善的人会躲得远远的。她喉咙里时常发出叽里咕噜的声响,头发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花布条绑着,瞧上去很像个直立的雀尾巴。
水口街这个地方,街东头是花鸟市场,街西头是蔬菜市场,街中间则是早点摊,整日里瓜果梨桃,豆浆油条……摆满了各种摊位。她天天在这些摊位之间转悠,黑着一张脸,晃动着一双白眼珠,脚上趿拉着两只不同款式的破旧拖鞋。她有时候会蹲在地上大小便,惹来旁边人一顿恶骂,但她并不在乎。周围的人早已熟悉了她的样子,大人小孩见到她也显不出大惊小怪的表情。她有时候会站在高台上唱歌,嗓音清亮,唱的大多是七八十年代红极一时的歌曲。她也跳舞,将身上唯一护体的花衣裳舞成一阵旋转的风。但大多数时间她是安静的,蹲在墙角旮旯里一声不吭,将一双白眼珠子抛了再抛,或者钻进她的破棉絮里垂着头。
作为每天经过水口街的人,我与她的交集只是一个偶然。我从来没在她身边多停留过一分钟,也很少关注她的生存状况。我的印象里她只是水口街的一个女疯子,衣着邋遢,神情呆滞。这条街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人们也早已习惯了她的病、她的傻笑和偶有的歌声。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沿着各种小吃摊讨要,吃客人的剩饭,接受善良摊主送给她的半个饼子或者有些干硬的油条。人们偶尔会说道她,说她身体怎么怎么好,说她怎么怎么能吃,说她怎么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没有被冻死,但大多数时候人们说道的则是她如何无家可归,如何没有人照顾等。有一段时间,派出所的人将她拖了去,洗了澡,理了发,还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跑了出来,又跑回到这条街上,像从前一样继续她的流浪生涯。有人说政府应该把她送去医院看护起来,免得到处乱走,导致疾病传播;有人说她这种人本就可怜,即便送到医院也需要一大笔医药费;还有人说她的病自家亲人都嫌弃,更别指望别人了。但是,不管人们怎么说,她依然没心没肺地游荡在水口街,像一只没有绳牵着的风筝“噗”地掉下来,就再也飞不起。
水口街是一个城镇小街,每天到这里来买卖购物的人大约五六百以上,而且几乎每个路过这里的人都能看到她。有时候,善心的小孩子会掏出身上的零碎钱给她,心底好的老太太也会端碗热粥送来倒在她的破瓷碗里。但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眼里的她只是一副肮脏的样子,傻哈哈的,没有一点值得同情的地方。她活着,也只是活着,没谁真正关心她的生死,没谁真正关心她的疯癫。街面上的大多数人都像我一样不愿意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对她多一分关心、多一分照顾。这个女人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头不高,1米60左右,五官面相谈不上好看与不好看。一个精神病人,由于身体的原因在这条街上流浪,人们给予她最大的帮助也只是不让她饿死。但是,那天她却中邪似的跟上了我,而且追逐得莫名其妙。
从街东到街西,我走快她走快,我走慢她走慢。我停下来看她,她也停下来看我。一双眼睛痴呆呆的。周围有人递话过来:她姨,你走你的,她不打人!但我还是莫名其妙地紧张,生怕她会猛地扑上来用她那双肮脏的手抱住我。要知道与她这样的人交手,我只有落败。我问:你为什么老跟着我呢?同时从包里摸出来十块钱准备送给她。但她显然并不看中我的钱,只是一味地傻笑,笑的时候还用她那双鱼眼珠子死盯着我。我心急火燎,力图加快步伐摆脱她,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她简直就是一枚钢钉,用她的执著与不离不弃钉在了我的影子上。有一位卖麻辣烫的大哥大概看出了蹊跷,冲我喊:她姨!把你包上挂的那只小狗给她,她可能要那个!什么小狗?我问。就是你包上挂的那个毛绒玩具啊!卖麻辣烫的大哥又重申了一遍。我心里恐慌,赶紧从皮包上解下毛绒小狗递给她。她先是嘿嘿地笑,后来竟一把抢了过去,遁远了。她就是要个耍子儿的!旁边又有人说。于是,我那颗悬了半天的心才终于找到了回落的位置,“砰”一下掉到了胸膛里。此后的很多天,我一直不敢再经过水口街。那个夏天,她简单成了我的噩梦。
今年开春,水口街要进行拆迁改造,由于职业的原因我又回到这条街上。西街卖吃食的摊主大部分都换了,只有东街经营花卉的几位老板还在。有一位小老板曾是我老公的高中同学,谈话的过程中又聊起了她。他说:你看看你,就因为一个女疯子竟然这么长时间不到这条街上来,上次给你留的兰花都没取走呢。我讪讪地笑,心有余悸,连连说:怕噢!她那个样子万一黏上了可怎么得了。小老板五指张开刮了一下光亮的头皮,诡秘地说:她早就不在了,去年的事,听说让人给弄了……小老板怪异的表情顿时让我产生了丰富的联想。怎么会?我问,这事派出所没人管吗?小老板向我抛了个白眼:来调查了一阵子,也没查出个结果,以后就再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了。我顿时哑然。
此后的一个月,我一直在水口街做拆迁改造工作,却再没听任何人提起她的事。她好像一片云,来过了又消失了,如同徐志摩写的那句“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水口街对她来说只是一次路过,而她从我这里索要去的那只毛绒小狗也应该早已被扔进了那个阴暗的角落。她的存在是水口街的一个阴影,偶尔从人们嘴边滑过就再泛不起任何涟漪。女人!有时候我问自己,她这样的人还算是女人吗?但并没有任何答案。也或许,她是一个一定意义上的女人,可她的路却从得病的那一天起就错了,向前一步错,后退一步错,对于她来说应有的关心不存在,应有的呵护不存在,她只是一个人们眼里多余的物件。虽然,人人都明白她心智不健全,是一个需要更多帮助的疯子,但谁也没有真正做到。世界很大,而她又的确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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