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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挂在苹果树上的眼睛  

2021-12-23抒情散文房子
挂在苹果树上的眼睛 打开门,那棵小小的苹果树突然站在门外。树杈间,一个瞪大的眼睛看着你,惊鸿一瞥。你突然关上了门。你听到呼吸急促如一阵暴风骤雨。到底是什么来了?哦,那双眼睛居然洞开了时间。几年前,就是这棵树,睁着这双眼睛,看到你的内心。一个……
挂在苹果树上的眼睛   
  打开门,那棵小小的苹果树突然站在门外。树杈间,一个瞪大的眼睛看着你,惊鸿一瞥。你突然关上了门。你听到呼吸急促如一阵暴风骤雨。到底是什么来了?哦,那双眼睛居然洞开了时间。几年前,就是这棵树,睁着这双眼睛,看到你的内心。

  一个人在那里,竟然可以站成一棵树。那棵树究竟怎么来的呢?它在那个地方,在窗外,一个冬日之末,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这片空旷的地方。他的衣服在寒风中瑟瑟抖动。他拿着一双铁锨,一点点地挖着干草丛中一小片褐色泥土。他的动作决绝而生动。那些新鲜的泥土一点点堆成了土丘。小土丘出现在陈旧荒芜的风景之间,看上去让人产生惊奇之感。哦,到底要发生什么呢。

  小苹果树木出现在苍白的冬日里,除了你,无人注目。那个种树的人,离去时,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瘦削、孤单。他走过一个通向小区青灰色大门的过道,从门的一侧消失。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的眼睛,朝着小树回望的一道光芒,留恋而绝望,深情而怅然,冷漠而温柔。他带着那双眼睛从这个小树边消失了。

  他是把树种在来年春天的。这里除了荆棘树和槐树,惟独没有苹果树。它真得会像其他树能成长起来吗?荆棘树和槐树低矮而凌乱,令人心绪不宁。而你常常来到暴露在寒风苹果树下,从小屋里拎出一小桶水浇灌它。你看到水进入小苹果树根部的泥土,被迅速吸收。你听到水进入泥土的汩汩响声,那仿佛一个人等待太久的饥渴。哦,它就像一个孩子,还没有有喝过水,就不知道渴似的。

  那一刻,种树男人的眼睛挂在了这棵苹果树上。你想,没人知道他怎么来的。他为什么出现这片凌乱的楼房之间?这里曾有太多的眼睛,它们无数次和你在过道上相遇,你总是带着那顶紫色的帽子,从他们中间经过。你看到它们是木然的、忧愁的、冷漠的,还有凶狠的、茫然的、失落的。它们竟然有着那么多缺失。有时,它们会在经过时,盯着你看。你走得很慢,你优柔的身材,你安然沉思默想的样子,惊扰了别人。你听到了他们对你出现在这里的议论。他们说,从这门里出现的孩子,怎么总是戴着帽子,有着那样令人无法忘记的微笑。他们不记得你说过什么,只知道你的眼睛朝向天空,和天空一样的颜色。

  他们习惯把自己保存到别人那里,也保存了你。他们游走在这片空间,却没有把自己保存给自己。那些目光变得令人疼惜和不安。两年前的秋天,你遇到树上的那双眼睛,知道那个种树的人,把目光保存在了他自己心里。你从来没想到,可以遇到这样一双眼睛。它像一个藏匿了你身体某个器官的宝壶。那到底是一双什么眼睛呢?你恍然如梦,你被拌倒在深夜的梦中,你周身怜惜而疼痛。

  那个人会站在树下朝你张望吗?你站在那里和空气中的某个人说话,说起从树上飞跑的麻雀,在空气中煽动翅膀,它一定带着某种穿透力,而空气,对于麻雀有多大的阻力呢?看上去,麻雀飞得凄美、自由。那只麻雀像卡夫卡说的人:“……只要你在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麻雀飞走的时候,又落到远处干瘪的草地上。它看到了食物,开始啄食。那是这个冬天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麻雀在旷野的荒凉中,一定比人看到的更多。卡夫卡还说:“你可以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总之,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经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这个寒冷的冬天,麻雀变成了这段话中的获救者。

  几年过去了,那棵苹果树一点点长高。秋天,树上结出几个青色苹果。麻雀常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小家伙蹲在树杈上鸣叫。你几乎忘记了,那时从树杈间看到一双眼睛的情景。那个从苹果树旁离开的人,你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几乎也把那双眼睛遗忘了,这么久以来,你忘了它们在梦里,那些苹果从神秘的地方坠落下来,把你砸得遍体鳞伤。你拒绝伸出双手,接住落下的果实。

  这个冬日,一切都毫无征兆,而你遇到那个种苹果树的人。你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过道上,走向这棵苹果树。那双被埋藏在几年前的眼睛,突然从窗外看向你。你惊讶,几年前的那个时刻,复活得那么逼真,你惶恐着,身体充满了热痛。在你头脑里发生,这双眼睛发出了一声轰然巨响。你几乎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他在门口,在敲门。你在自己站着的地方,眼睛面向他身影出现的玻璃窗。那一刻,干净明亮的阳光铺天盖地涌入整个站立的客厅。喧嚣的声音突然从耳朵里消失。哦,纯粹的橘红色光辉,覆盖到眼前的地面上。它们从外边,穿过半空,斜斜地来到面前。原初的那么干净。你知道:阳光从来都不是此刻的,它是亿万年前的阳光。它明亮地落满凳子、窗台、水杯,甚至一只残破的柳条筐上,它们突然的造访,玄妙而不可言说。

  你听到一丝疼痛声音穿透身体。趔趄着,你几乎要摔倒。你扶着墙壁,还是一点点瘫软在极其柔和的阳光里。阳光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遇见,一定能让沉静在肉体里沸腾吗?不能呼吸的阳光,变成了你唯一的呼吸。哦,在过去,你担心一切如水沸腾的结果,它们令一切都改变原来的面目,它们会将某件事情延伸到暴力的景象带给你,那是多么大的恐惧呢。而现在不断沸腾的过程中,你感受到了巨大的安详。哦,原来沸腾的阳光还可以这样。

  种苹果树的人站在门外持续敲门。那时,泥土的气息从外边空阔的场地飘荡进来。你在那片阳光里,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你忘了自己这么瘦弱。恍惚着,不知道阳光穿过苹果树,照到你的身体上。某种特殊的气息原来是苹果汁液蒸腾出的甜涩味道,完全挟裹了你的身体和知觉。那个呼喊你名字的声音,原来一直在你心底。你睁开眼睛,苹果树巨大的绿色,令你梦生一般。原来,挂在苹果树上的眼睛从来没有消失,它其实是一个人,等待一生的梦。


                                   20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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